在都市大酒店
市里一家高档酒店的一间套房里有四个女人聚会。这套房的进门是三、四米长的过道,过道的左边是卫生间,右边是洗漱间。里间是大大的客厅,有吧台,有KTV。客厅的对面是两间卧房。这四个女人一进房间,就全都把手机关了。她们还特别给酒店服务员打招呼:没有呼叫,任何人不得进来。
现在是辛巳年正月初五上午十点钟。
聚会的四个女人是:陈媛媛、夏冰、温若兰和周玉莲。她们的年龄都在三十八、九岁,是高中时的同窗好友,有差不多十年没有聚齐了。这次还是陈媛媛牵头发起,提前给大家打招呼,在腊月初便把日子给定了。特别是给在外地的大忙人夏冰三番五次联系、催促,才使她挤出时间,作了安排。
今天,几个人横了心,把其它一切都丢开,啥事都不管,彻底地放松,清清静静地自由自在一天。
“我们今天在这里过一过没有男人的日子。”陈媛媛一落座便笑吟吟地说道。“看没有男人,我们能不能过。”
虽然还有几天才立春,可她已经穿上了春装:一件宽松的大红薄呢外套到腰间,里面是黑色的薄毛衣到膝盖上,腿上是黑色的紧身毛线裤,脚上一双紫色的高统皮靴。
“没有他们,我们照样过。”周玉莲有点儿发福的身子靠在沙发上。她穿着灰色的雪花呢大衣,坐在古媛媛的对面,中间隔着红木框架嵌玻璃的正方形茶几。她是属于小家碧玉类型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了谁,是不是?”温若兰探询的眼神扫了大家一圈。她坐在陈媛媛的左手方,穿着玫红色的紧身中式薄棉袄,显得庄重、别致。她的神态,端庄中有点儿矜持。
“女人不是藤蔓,是独立的树。”夏冰回应道。她坐在陈媛媛的右手方,穿一件黑色皮外套,给人干练的印象。“正如舒婷的一句诗说的,作为树的形象同男人站在一起。”
陈媛媛向着夏冰笑道:“男人说,强势的女人不可爱。”
“我为什么要让人觉得可爱?”夏冰迎着陈媛媛的目光微笑着说。“我就是我,世上唯一的——夏冰。”她的薄嘴唇,说话时灵巧地翻动,使人不由得要赞叹:好一张利嘴;而不说话时则闭合成一条直线,给人威严的感觉。
“你有资本,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当然可以骄傲。“陈媛媛羡慕道。”
“你也一样啊,有骄傲的资本。”夏冰看着陈媛媛的大眼睛和性感的嘴唇——那红润的微微外翻的嘴唇似一朵刚刚开启的红玫瑰,不言已诉。
“我们哪能跟你比呀。”周玉莲也加入进来。她的樱桃小嘴发出悦耳的声音。
“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崭露头角了。”温若兰附和道。她是四个人里面的大姐,性情温良厚道。
夏冰是她们四个当中唯一的大学生,而且是名牌医科大学,现在是一家三甲医院的副院长。
“好了,不说我了。”夏冰从沙发靠背上直起身子。“你们都很好的嘛,媛媛的老公是大老板,市里的首富;若兰的老公,是市里排在前几位的头面人物,前程似锦;玉莲的老公,年轻有为,不可限量。”
陈媛媛笑眯眯地享受着夏冰的蜜语。
而温若兰和周玉莲则谦虚地说着:“哪里、哪里。“
“但是,你们要注意哦。“夏冰的脸上有一缕坏笑。”现在流行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男人有权也容易变坏。“
陈媛媛马上接上话:”咱们是新生活各管各,有充分的自由,互不干涉。“她坐起来向着夏冰,”我的观点跟你不一样,独不独立无所谓,只要有钱花。有句老话讲,受气人松活。“话语中带着调侃的味道。
陈媛媛的老公叫傅贵,是本市最大建筑公司的老板,石匠出身。有人说她看上他的钱,她不置可否。她的父亲早逝,母亲艰难地把她们兄妹几个拉扯大。她找对象眼高,左不成右不就,成了剩女。母亲得了尿毒症,需换肾,但要几十万,家里没有这笔钱。在一次公务活动上,傅贵看上了她,打她的主意,给她许愿:保证她一家人衣食无忧。为了给母亲治病,也是自己的贪图享受,她同意了。傅贵离了婚,跟她结了婚。
“你可要小心哦。“陈媛媛对夏冰说道。”你的那位可是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儿。“
“我那位,你放心。“夏冰自信地说。”我让他出轨,他也不会。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
夏冰的老公叫青一珂,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现与她同一家医院,是外科的主任。
“玉莲,“夏冰看着一直在旁边笑着的周玉莲道,”你那位怎么样,放心吗?“
”他呀,“周玉莲的脸上有点儿不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人才没人才。除了我,谁看得上他。“
”你太小看人家了。“陈媛媛道。”他可是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哦。“
周玉莲的老公叫隋德安,比她小三岁,是温若兰老公手下的一个副科长。
”若兰,听说你老公在外是好官员,在家是好丈夫。这样的男人你可要抓紧哟。“夏冰望着对面的温若兰道。
温若兰只是笑笑。
她的老公叫任之贤,四十九岁,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身材不胖也不瘦。人们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和蔼可亲、一身正气的人。他走起路来不疾不徐,坐在台上端端正正,讲起话来声音洪亮,滔滔不绝。
当初温若兰与任之贤结婚时,女同学都羡慕她找了个好老公。而她自己也是非常自豪。
“那是我们的若兰有福气。”周玉莲向温若兰那边倾着身子道。
“我看若兰要当心。”陈媛媛道。“没有几只猫不偷腥。”
温若兰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她心里对她老公是放心的。
夏冰见状便转移话题:“男人要求我们既要漂亮,又要温柔贤惠;既要上得厅堂,又要下得厨房。我们是不是对男人也应该有所要求?”
“那是自然。”陈媛媛道。“男人应该帅气,有钱,有度量。”
“有抱负,有能力,有事业。”周玉莲立即跟上。
“还应该对家庭有责任心,对妻子忠诚。”温若兰接着说道。
“大家说得好。”夏冰笑道。“我认为男人还应该有智慧,有幽默感。另外,刚强是男人所不可缺的。否则,不成其为男子汉。”
四个女人一阵哈哈大笑。
此时,四个女人的观点高度一致;而在她们的心里,各自念着自己的那本经。
夏冰不满意青一珂迂腐,一切都按规矩制度,从不逾规越矩;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与人争利益。他不收红包,从不吃病员的请,有时还掏自己的钱包帮助困难的病人。到市场上买东西,从不讲价钱,别人喊多少,他就给多少。他过街死守红绿灯,即使没有车来,他也不过;有时就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等绿灯。好在他诚实、温顺,工作上给她顶起,让她不操心他这一块。青一珂这些年以来被她驯服得像一只绵羊。她在单位里很严厉,训起人来不留情面,而且不分时间地点。大家都有点儿怕她,背地里叫她母老虎。
陈媛媛嫌傅贵粗俗,没品味,不懂得幽默。他的幽默就是:老子想你想得口水流;或是扬起他粗大的手掌笑骂道:老子打死你!他的床上功夫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她说他像公鸡,一完事,跳下母鸡背就走人。不过,他不吝啬,钱随便她花。她现在衣食无忧,日子倒也过得自在。这些年来她一点儿家务活都不干了,不要说煮饭洗碗洗衣服,就是她自己的内衣内裤她也不会动手洗,全交给保姆了。周玉莲笑她:如果有一天没了保姆,那样的日子不晓得要成啥样子,八成要停摆。而她经常说别人:有些女人,别看她外表光鲜,屋里却是邋遢得很。
傅贵没有读多少书,不过斗大的字还是认得几挑的。他最喜欢吃的菜是加了冰糖的红烧猪蹄。他最喜欢讲涉及生殖器方面的笑话,往往是听的人还没反应,他自己倒先开怀大笑起来。他最爱穿白色的西服加白色的裤子,西服里面是橙黄色的套衫。他经常巡视工地,走热了,便把西服的袖子挽起来;同时裤脚也卷起来几圈。他最爱讲的口头禅是:研究研究。有一次开全体职工大会,他在台上讲话:……大家伙同志们啊,注意了啊,我下面的话很重要。经过我的仔细研究,我发明有的人啊,工作很不负责任……下面的参会人员都明白他要说的是:经过他的了解,发现有的人……但大家还是一本正经地听着,没有人笑,没有人议论。因为曾经有个青工在他讲到类似的话时笑了,过后被他找了个理由给辞退了。此时,他的左脚踩在椅子上,左手抠着脚丫子。那时的条件差,主席台的桌子就是一张条桌,前后是通的,下面参加会的人把他一览无遗。有时,他的左手还会抬起来挖鼻孔。当然,与陈媛媛结婚后,经过陈媛媛的调教,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以上的情形了。衣着上了档次,也注意形象了。
他刚出道时很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做事,甚至有点儿自卑。后来上了路,规模做大了,财大气也粗了,尾巴翘了起来,眼光高了起来,对以前一起打拼的泥巴脚杆瞧不起了。而且经常上镜头,发评论,讲大话。
经过十几年的商场打拼、磨练,不断从失败和挫折中吸取经验教训,他成熟了,甚至可以说老练了。他现在在外面基本不会生气动怒了,也会说面子话假话了。他还学会了在对手面前装傻,在官员面前装孙子,一副傻乎乎、马大哈的样子,让人家不防备他。同他交往过的人都说他豪爽,吃得亏,好打交道。他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吃亏要吃得明处,让人知道。吃亏吃在暗处,那才是傻子;你吃了亏,让人家得了便宜,人家还不知道。
周玉莲对隋德安原是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要他早日出人头地,像温若兰的老公那样。而且,隋德安的父母也希望他从政,有一天能够光宗耀祖;他自己在学生时代就立下了当政治家的志向。但他的性格里少了点阳刚之气,话多,婆婆妈妈的。她做事时,他老在她耳边唠叨。她炒菜时,他说:油温要合适,不要太低,太低炒不香;也不要太高,太高影响身体健康。放盐也是一样的,少了就淡,淡了就没味;多了就咸,咸了容易得高血压。他们的儿子聪聪在上小学,天天早上穿衣时,他都要说,要穿得合适,穿少了受凉要感冒,穿多了出汗也容易感冒。有一次,她出差三天,他天天打电话问她,今天给聪聪穿啥衣服,吃啥饭,怎么做?等她出差回来,聪聪说这几天都吃的馆子。他的优点就是脾气好,性子慢,不着急,从没对她发过火。
隋德安很注重自己的仪表,每遇有重大活动,或是要去见市里的领导时,尤其讲究,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在穿衣镜前要把衬衣、领带和裤子试了一件又一件、一条又一条,反复搭配、比较;把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不允许有一丝的紊乱。这样一来,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就过去了,搞得他急慌慌的,不得不带着遗憾结束,匆匆忙忙地往外赶。
有两件事叫周玉莲降低了对隋德安当大官的期望。一件是:隋德安一次跟朋友聚会,酒喝多了,感觉心跳得厉害,很难受。他怕自己就这样死了,于是叫朋友把他送到医院,并通知她来。她来到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血压86——132,心率90。医生认为没有多大的事,叫他多喝水,多排尿,睡一觉就没事了。他不同意,要住院、输液。医生说,没必要,而且没有床位了。他说医生不负责任,把病人的生命当儿戏。医生说,你回家去,我保证你没问题。他不回去,在过道里的椅子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万分不安地回到家。结果自然是啥事也没有。另一件是:一天中午饭后,他削苹果,边削边和她说话,一不小心把作左手的拇指割了个口子,血一下子冒了出来。他马上丢掉苹果和刀子,捂着指头大声叫道:天哪,流了这么多血,我要死了!她笑着说,离死还远着呢,还有好几十年的光阴。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我都要死了,你还笑。在这种时候,她就把他当成跟聪聪一般了。
温若兰不说任之贤,她从不在人前议论他。她对他还是满意的,至少任之贤身上的光芒给她脸上增色不少,让她在人面前可以抬头挺胸,引来许多女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只是她觉得他在家呆的时间少了点,一年当中,很少有在家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这十来年里,许多时候她都是独守空房,与孤独为伴。她满腹的委屈不能对人诉说,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吐。然而,这些她都忍了。即使有时她心情不好,情绪低落,他的一两句好话,一个笑脸,便又原谅了他。她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他没回家,她也不问,不打电话追踪。她完全信任他。在亲朋好友同事眼中,他是好丈夫、好父亲,是正人君子,是一心为公、清白廉洁的好官员,是道德的楷模。
她们接着聊了一阵子养育子女的酸甜苦辣感受。
“你们觉得做人有意思吗?”陈媛媛突然问道。
另外三个人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为何问起这种话来。
不等大家回答,陈媛媛又道:“我觉得没意思。因为我从来就没快活过——前三十年缺钱不快活,这些年不缺钱了,还是不快活。”
“你还不知足啊?”周玉莲笑道。“人一辈子不就图个不愁钱,有钱花嘛。”
“我们媛媛已不满足物质上的享受,在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了。”夏冰带点儿调侃的口气道。
温若兰仍然微笑着看着她们三个,心里觉得,有任之贤这样的丈夫,自己这辈子应该满足了。
“我也过得不快活。”夏冰又说道。“我是精神和物质双匮乏。而且,精神压力大,时时刻刻都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单位里出事故,害怕闹事。”
这时,夏冰停顿了一下,感叹道:“人啊,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说是为了吃穿吧,我们现在比过去吃的穿的好多了,可是并不满意;说是为了名利吧,当名利到手的时候,也是烦恼增加的时候;说是为了幸福吧,世上又有几人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几个女人一时无语,似乎在咀嚼、回味夏冰刚才的话,仿佛嘴里含着块没炖烂的牛筋。
陈媛媛从夏冰的话里感觉到自己有了知音。
温若兰不理解夏冰怎么会有这种消极思想。
周玉莲则觉得夏冰把人生看得太灰暗了。
陈媛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说道:“好像中国古代有个皇帝为了让他心爱的妃子开心一笑,就烽火戏诸侯。听说外国有国王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与他心爱的的人结婚,连国王都不当了。是不是有这回事,博士?”她对夏冰戏言道。
夏冰笑道:“是有这回事。中国的那位皇帝叫周幽王,那个妃子叫褒姒。外国的国王是英国的爱德华八世。”
“那才叫爱情。”陈媛媛叹道。
“那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不可遇,也不可求。”夏冰道。
几个人接着议论起原班上同学的情况。有的当官,有的经商;有的发达了,多数人平平常常。有人得了癌症早逝,令大家伤感不已。
午饭时间到了,服务员把午餐送到房间里来。四女士放心地吃一顿现成,不进市场,不进厨房,不洗碗筷,不管娃儿老公,没有一点儿的牵挂,真痛快。而且,她们还喝了两瓶红酒。
酒酣饭饱之后,四个人摆开了麻将战场。
时间在麻将声中跑得飞快,转眼已是下午四点钟了。趁一盘结束的空档时间,周玉莲去了卫生间。虽然是早上给老公隋德安说好要晚上才回家,隋德安叫她放心地玩一天,但她的心老是放不下。在卫生间里,她把手机打开,发现有六个未接电话,都是她老公的。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出了啥事?”
她立即把电话打回去。
“你终于开机了。”隋德安在电话里说。
“出啥事了?”她着急地问。
“没事了,你不要着急,都过去了。”隋德安轻松地说。“中午的时候,聪聪哭着要你,无论怎样都不行。后来哭睡着了。”
周玉莲回到麻将桌,陈媛媛笑着对她道:“怎么,想老公了,才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可没你潇洒。”周玉莲笑道。
周玉莲说的潇洒,是指古媛媛在家里啥事不管,所有的事都交给保姆打理。过得实在潇洒。
四个人又坐上桌子继续打麻将。只打了一圈,周玉莲的手机又叫起来。
“不好意思,刚才忘了关机了。”周玉莲红着脸说道。说着,拿起手机向门口过道走去。
“你们在哪里?”隋德安在手机里焦急地问道。“聪聪要你,我没法了。”
“那你们来吧,都市大酒店1018房间。”周玉莲答道。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周玉莲起身去开门。打开门,发现傅贵也站在隋德安身后,于是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本来就在这儿。刚才在大堂碰见你家德安,才晓得你们也在这儿,就来了。”傅贵粗喉咙大嗓子地说道。
傅贵今天穿一身黑色的西服,蔚蓝色的衬衣,系一根大红色的领带,脚上的黑皮鞋锃光瓦亮。平时紧绷的嘴唇,这时因放松而无力地下坠。
里面的陈媛媛听见后,也来到门口,对傅贵道:“你来干什么?”
“想你了。”傅贵嬉皮笑脸地回答。
大家全都笑了。
“脸皮厚。”陈媛媛笑嗔道。
“我们三个爷们儿来参加你们的妇女会,”隋德安穿着灰色的休闲夹克牵着聪聪往里面走,“不知欢迎不欢迎?”
“欢迎加入妇女协会。”夏冰站起来说道。
“请坐。”温若兰也站起来道。
傅贵四下里看了一遍,说道:“就你们四个?”
“不然还是′四人帮`吗,要名副其实嘛。”隋德安跟着笑道。
“呵呵,看来隋老弟对我们有意见。”夏冰的话里有一丝嘲讽。
隋德安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四人帮在一起没有好事。”傅贵继续放炮。
“你们男人在一起才没好事。”陈媛媛向傅贵投去不满的一瞥。
傅贵于是转过头去不开腔了。
温若兰默默地看着陈媛媛和傅贵,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声悠扬的乐曲响起,夏冰的手机响了——刚才隋德安、傅贵进来时,她开了机——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是青一珂的,摁下接听键,传来青一珂的声音:“你在哪里?我到了市里。”
“都市大酒店1018房间,有事?”夏冰一脸茫然。
“到了再说,挂了。”青一珂匆忙的声音。
“一珂来了?”陈媛媛问道。
夏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温若兰和周玉莲询问的样子望了望夏冰。
“好哇,我们也成四人帮了。”隋德安笑着说。
周玉莲不解地看着隋德安:若兰的老公又没来,你们怎么成了四人帮?不过,她转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得笑了。
隔了半个小时,门铃又响起,夏冰起身去开门,把青一珂带进来。
“怎么回事?”刚坐下夏冰便问道。
”还不是莺莺的事。”青一珂瘦削的脸上挂着不满,抬起左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框眼镜。“大年初一就玩失踪,三十的人还像小孩儿样,走哪里也不打个招呼。姨听人说,有人看见她在这里,知道你在这里,便要我过来一趟。”
夏冰知道青一珂的表妹莺莺的情况,家里宠着,非常任性。个人问题上十分挑剔,要么嫌对方的身高不够,要么是眼睛或嘴巴长得不好看,要么是工作单位不好,要么是工资不高,要么是家里条件不好。总之,没一个满意的。不过,现在有点急了。
听了夏冰的解释,陈媛媛说道:“不必担心,她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干啥。当然,我们大家都会留意着,一有线索便通知你们。”
温若兰和周玉莲都同意地点点头。
这时,傅贵向隋德安和青一珂递了个眼色,说道:“走,我们去抽支烟。”
隋德安与傅贵比较熟,也很随便,便向女士们道:“你们继续码长城,我们不影响你们。
”不要跑出去了。“周玉莲对隋德安吩咐道,那口气跟吩咐聪聪差不多。
”就在旁边。“隋德安答道。
青一珂跟傅贵、隋德安都不熟,但也不愿一个人留在几个女士身边,也跟了去。
三个男人来到洗漱间。由于酒店在整改装修,洗漱间没有洗漱设施和用具,徒有四壁,角落里堆放着杂物。
隋德安笑嘻嘻地向着傅贵一个抱拳:“傅老板,龙年好运,财源滚滚,万事如意!“
”呵呵,托福托福,一样一样。“傅贵笑着道。同时间,右手从西服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两个红包来,很随意地递向隋德安和青一珂道,”给两位老弟拜个晚年。“
”这怎么好意思。“隋德安嘴上推辞道,不过同时双手接过了红包,而且还随手捏了捏红包的厚度,估计有十来张红色大钞,一时心情大好。心道:这家伙就是会来事,会做人。但嘴里说道:“不好意思了。“
青一珂没有伸手去接红包,说道:“无功怎能受禄。”
“你们是媛媛的好朋友,就是我傅贵的好朋友,是不是。”傅贵硬把红包塞进青一珂的手里。“要不然,就是青老弟大知识分子瞧不起我这个大老粗。”
青一珂顿时有些尴尬:不收吧,看来要得罪人;收吧,有悖自己的原则。
隋德安在一旁感到不可理喻,心道:“真是个呆子。”而嘴里说道:“收下吧,傅老板是耿直人。”
青一珂无奈,只好收下,但并不显得高兴,左手又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框。
傅贵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这红包要是送不出去,就丢人了。
隋德安知道这是当下很多老板的生存手段,或者说是公关手段。闲时就烧香,免得临时抱佛脚。广结人缘,虽然有的眼前用不上,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就碰上了。而且,逢年过节、生庆婚嫁,送个礼,既正常又自然。
这时,傅贵掏出烟来发,青一珂不抽烟,而且讨厌烟子,傅贵与隋德安就到里面点靠近墙壁处抽。
”德安,听说城西那片老城区要改造?“傅贵嘴里喷着烟雾问道。
“傅老板的消息挺灵的嘛。“隋德安笑道。”我们才刚有了想法,还没形成方案提出来,你就知道了。不得了,傅老板的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
”老弟过奖了,信息就是金钱嘛。“傅贵道。”是不是要规划成西片区的商业中心?“
”是有这样的想法。“隋德安说到这里打住了,看着傅贵,等他来问。
”规模有多大?“傅贵果然沉不住气,问道。
”规模嘛……“隋德安吐了个烟圈,微微仰着头,貌似在思考,实则是在吊傅贵的胃口。”应该不会小。”
傅贵看到隋德安那个样子,心里着急,也看出他的那点意思,于是又掏出烟来,恭敬地递过去,并把火给点上。
“领导的意思是要有超前意识,眼光要长远。”隋德安慢悠悠地说道。“按这样的思路,估计总投资至少要几十个亿。”
傅贵的眼睛里一下子露出贪馋的光,仿佛一只狼看见了一只羔羊,急迫地问道:“方案多久出来?
“讨论出初稿、调研、考察……”隋德安抱着手臂想了下,“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谢谢。”傅贵伸出右手拍着隋德安的左肩。“定下来了给透过信,老哥不会忘记老弟的。”
“不过,现在已可以打点了。”隋德安又笑眯眯地说道。
“谢谢老弟提醒。”傅贵再次掏出烟来递过去。
青一珂在旁边听着他俩的谈话,心里说道:一场交易。
“傅老板今天另有事情吧?“隋德安突然转移话题,看向傅贵的目光里有股怪怪的味道。
傅贵的第一反应以为隋德安是说自己随着他来到1018房间,但随之看到他那怪怪的目光后,觉得他是指在大堂里碰见自己,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于是笑着说:“见了个朋友。“
”是情人吧!“隋德安坏笑着。
”不是,老弟可不能乱说。“
”我可是看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的。“
”那肯定是你看错了,今天见的是业务上的朋友。“
”傅老板的艳福不浅哪,是又换了个,还是同时拥有?“隋德安纠缠着。
”你小子不准瞎说。“傅贵担心地转头看了看门外。
”啊啊,傅老板也怕……“隋德安笑道。
傅贵与陈媛媛虽说是”新生活,各管各“,但傅贵还是有所顾忌的,不能过分。这时,他伸出右手推了隋德安一把:“你小子不怕,去试试。”
隋德安没防备,一个趔趄,撞在后面的墙壁上;而且,居然把墙壁撞退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两个人吓了一跳,傅贵拉起隋德安,过去一看,发现那道墙就是一块木板立在那里的。
他们想把那块墙板还原,刚摸着墙板要搬动,突然有声音传来,不是自己这边的,而是墙板那一边的。
隋德安从墙板退开的空隙里探过头去,那边飘来的声音似乎很耳熟。他一惊,愣在那里……
傅贵奇怪隋德安的样子,他把隋德安拉过来,自己过去探着头听。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对隋德安疑惑地说:“难道是他在那边?”
为了探个究竟,他们把那块偏移了的墙板挪开了些,使空隙大到可以通过一个人。
青一珂始终站在旁边看着,不出声,不干涉,心道:“这两位有趣,要干啥?”
傅贵和隋德安蹑手蹑脚地到了墙板后面那间屋子,那边也是正在整改装修的洗漱间。门是向里开着的,他们悄无声息地躲在门后,那边客厅里的声音就听得清楚了。
“莺莺,幸福就在你面前,勇敢点吧。“一个男性的圆润且有磁性的嗓音。
“我不能确定……“一个年轻女性的轻柔悦耳的声音。
隋德安与傅贵对视了下,都肯定了刚才的猜测,眼睛里都流露出惊异。两人一时不知是该回避走开,还是留下满足好奇心。而这时,青一珂的脑袋出现在墙板挪开后的空档处,他要看他俩究竟在干啥。于是,隋德安向青一珂招手,要他过去。青一珂便轻轻地走过去。
那边的声音又传来。
“我就在你面前,我就是你的幸福,莺莺。“男的说道。
“你再给我点时间,好吗?”女的回答道。
青一珂一惊:那不是莺莺的声音吗?他要过去找莺莺,但被隋德安拉住,示意他不要动。他想了想,转身回到客厅,对夏冰说了。夏冰不相信,要亲自去证实。陈媛媛和周玉莲喜欢热闹,也一起去。温若兰说了句“不合适吧”,最后还是跟上了。
几个人躲在那个相通的洗漱间里。
“莺莺,你还是不相信我?”男子的声音传来。
隋德安看见温若兰的身子颤栗了下。
“我还不了解你嘛。”女子有点撒娇的声音。
“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是政府官员,是有头有脸的人,现在是单身。”男子的声调高了点,似乎有点生气了。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这时,陈媛媛和周玉莲都看向温若兰,发现她的脸色发白。
“我发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过去和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无半点谎言。你还可以向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打听我姓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阵沉默,似乎那女子被打动了,但还在思考,在犹豫。
到这时,夏冰也看出了其中的隐情。她示意温若兰掏出手机,接过来后,她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然后把手机交还给温若兰,叫她说电话。温若兰接过手机,手有点抖,似乎手机是沉重的可怕的魔鬼。
果然,那边房间里响起了温若兰熟悉的手机铃声。
“喂!”是那边的声音。
“是我……”温若兰的怯生生地说道。
“有事吗?”那语气有些厌烦。
“你在哪里?”夏冰在旁边教温若兰说道。
“在下面的一个县里慰问走访困难户,今天回不去了。挂了。”
“谁的电话?”女子的声音。
“我姐姐的,她把我管得紧。”
青一珂要马上过去找莺莺,但他看着夏冰,要她拿主意。而夏冰盯着温若兰,看她的决定。温若兰眼里噙着泪水,她很愤怒,但又不愿去面对现实。
他们全都回到了客厅里,商量怎么办。温若兰不敢去戳破那个彩色的气球,怕见到气球破裂的场面和后果。隋德安平时见任之贤都是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哪还敢在这种场合去见他。隋德安不去,周玉莲自然也不去,她还指望着他提拔自己的老公呢。陈媛媛见温若兰这个当事人都不管这事,她也不想去多事。傅贵对这种事本身就不在意,还害怕她们把他拉上去对付任之贤,自己今后还有工程要求他,她们不动,正合他意。而青一珂和夏冰为了莺莺是必须要过去的。
青一珂和夏冰本想直接从洗漱间过去的,但为了不使温若兰他们难堪,决定还是走房门。
青一珂敲了好一阵1020房间的门,任之贤才把门开能够露出一张脸的缝子,满脸威严地问道:“什么事?”
“我们找莺莺。”青一珂平静地回答,倒是一点儿也不憷。
任之贤心里一惊,但脸上不露声色地说:“你搞错了。”说着就要关门。
“别急,我们知道她在里面。“青一珂伸手推住门,并往门里大声喊道:“莺莺,莺莺!”
莺莺在里面答应着来到门口,任之贤只好把门打开。
“表哥,你怎么在这儿?”莺莺看到夏冰也在,红着脸。
“出门也不给家里打个招呼,手机也不开,你妈这几天到处找你。”青一珂板着脸训斥。
“进来吧。“莺莺招呼道,随即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青一珂不回答,反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到客厅里坐下后,莺莺不高兴地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听见没有,莺莺是成年人了。请你们离开。”任之贤抓住机会下逐客令。
“他是有家室,有儿女的人,你知道吗?”夏冰问道。
“他现在是单身。”莺莺反驳道。
任之贤站起来厉声说道:“请你们马上离开,不然我要叫人了!”
“叫吧,要不要叫若兰来?”夏冰冷笑道。
任之贤愣了下,不过瞬间就恢复了镇定,并威胁道:“再不走,我要报警了。”说着,拿起了手机。
“若兰是谁?”这时莺莺盯着任之贤问道。
“不要听他们的,我不认识。”任之贤坐到莺莺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你想,我不认识你表哥他们,怎么会认识他们说的什么兰,是不是。”
莺莺看着任之贤的眼睛,看到的是坦白、诚实、真挚,她为自己刚才对他的怀疑而内疚。
夏冰看着眼前的莺莺和任之贤的样子,要不是刚才知道了温若兰的情况,她就还真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于是,她向着洗漱间说道:“过来吧,若兰。”
看到温若兰从自己这套房的房间里走出来,任之贤的脸上神情复杂,既有惊愕,又有愤怒,还有怨恨。但这种复杂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停留的时间很短暂,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温若兰慢吞吞地来到客厅,低着头尴尬地站在夏冰旁边,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她,你不会不认识吧?”夏冰对任之贤说道。
“她是谁?我怎么会认识她?”任之贤马上说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并又指着温若兰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我们的房间里?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是违法的。”
温若兰屈辱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莺莺,她是他的妻子。”青一珂指着温若兰说。
莺莺一脸疑惑地问任之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莺莺,我不认识她,我真的不认识她。他们别有用心,他们陷害我。”任之贤着急地申辩,似乎受了天大的冤枉。
莺莺糊涂了,看看夏冰他们,又看看任之贤,不知谁是真,谁是假,该相信谁。
“莺莺,相信我。”任之贤面对着莺莺,神色镇定。“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这时,莺莺的手机响了。她拿着手机走到旁边说:“喂,婷婷,你在哪儿……好,你过来吧,我拿不准,你帮我参谋一下……都市大酒店1020房间。我等你。”
看到这场面,夏冰想了想,对温若兰说道:“给你的女儿打个电话吧。”
温若兰迟疑着掏出手机,在夏冰的督促下,她给女儿珊珊打了电话。就是在自己遭受了屈辱时,她还是不想太刺激任之贤。
任之贤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夏冰。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对莺莺说:“莺莺,我们出去走走。”
“等一下,莺莺。”青一珂立即说道。“等一下,我们见个人再说。”
莺莺说道:“我也要等一个人。”然后给了任之贤一个“等一下”的眼神。
任之贤恨不得马上带着莺莺离开这房间,一刻也不想呆了。他对这个房间产生了恐惧:洗漱间里怎么钻出了人来?他感到了威胁,感到了危险。但他又不能把莺莺强行带走,于是给她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珊珊很快来到。她十三、四岁,一脸的天真无邪、活泼阳光。她一进房间,看到任之贤也在,就高兴地跑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陪妈妈了,嗯,好现象,我这里予以表扬。还希望任之贤同学再接再厉,继续发扬光大。”她得意地笑了。转眼看到温若兰和夏冰、青一珂是站着的,便又说道,“妈妈,你们坐啊,怎么站着?”
温若兰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关系,我们站一会儿。”
珊珊看看温若兰,又看看任之贤,好像觉察到了他们有点儿不对,于是跑过去把温若兰拉过来,把任之贤旁边的莺莺向一边拉了拉,把温若兰安插进去挤坐在任之贤的身边。同时,自己在任之贤另一边坐下来,弯着腰向任之贤和温若兰道:“这就对了。”任之贤想反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表露出来。
莺莺看着眼前的情景,联想到先前青一珂和夏冰的话,终于确定了温若兰与任之贤的关系。她站起来愤然盯着任之贤道:“骗子,伪君子!”
外面响起了门铃声,莺莺知道是她的好朋友婷婷到了,去开了门把婷婷引进来。
任之贤看到莺莺与婷婷一起进来,脸上突然热了一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把头偏向一边。
婷婷来到客厅,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场,明显没有思想准备。当她看到任之贤时,脸红了,有点儿慌乱,对莺莺说道:“你说的是他?”
“是的。”莺莺点点头,转眼看到婷婷的神态,愕然问道:“你们认识?”
婷婷低下头去,轻声地说:“他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人。”
“是他?!”莺莺既惊又气,他包养了婷婷,又来骗自己。她狠狠地盯了任之贤一眼,然后转身向青一珂和夏冰走去,“表哥,我们走。“
婷婷红着脸尴尬地站着,随即也跟在莺莺身后往外走。
珊珊不解地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任之贤:“怎么回事,她在说你吗?”
等莺莺她们走出去后,任之贤说道:“不要理她,疯子。”他不能让姗姗知道今天的事,他要维护自己一直以来在姗姗心中的形象——一个高大正直诚实的形象。
温若兰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双外表漂亮光鲜的尖头高跟皮鞋,而脚在里面并不舒服,确切地说——是非常难受。
隔壁的1018房间里,其余几个人一直在洗漱间旁听1020房间的情况。
这时候,隋德安和周玉莲默默不语,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走出来。
傅贵在回想当年为了工程中标去找任之贤:开始时,他推三推四的,讲制度讲规矩;给了他一个小包袱后,答应试试;再给了张十万的银行卡后,才说“放心”。以后,要接工程就得给。
陈媛媛对傅贵道:“瞧你们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我们男人当然不是东西啰。”傅贵嘻笑道。
陈媛媛举起小拳头擂向傅贵厚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