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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丁的葬礼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假语村言  2017年04月12日08:50

喜欢热闹的旺丁最终选择在一个及其冷清的季节离开这个世间的。树上的枯叶被凤吹落飘向杂乱无章地飞向四面八方像是给旺丁撒下的引路钱。村头的的树枝上有几只乌鸦百无聊赖的梳理着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羽毛,时不时冲着村头“哇”的叫上上几声,不知道是给这个孤零零村子坚守到最后的老伙计送行,还是刷新一下在村子存在感。北风从村子的窗户钻过,合适的腔隙构成了一个自然的鸣哨,奏出了一支哀乐在村子里游荡者,飘忽着,伴随着旺丁家的大黄狗时而呜鸣时而吠啼,奏成了一支极不和谐的哀曲。房屋上高高的蒿草在风中一摇一晃的,远看像是旺丁醉酒时踉踉跄跄的步伐,又像是旺丁在祭祀仪式上的念念有词。旺丁的家在村子的最中央,用城市里开放商的话叫‘核心地段’。村子里最为鼎盛的时候有二三百人口,人而村子里的人也喜欢以旺丁为核心,村里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旺丁,旺丁是村里人的‘主心骨’。小到小孩过满月大到婚丧嫁娶,没有旺丁是万万不行的,旺丁在村子里拥有无以伦比的威望和权威。村子像一个瓮城,四周是山,周围是一块块不规则的田地,一条小河顺着村子拐了一个‘之’字形的湾,然后就和汇入了前面一条岔河一起汇入了大河流向了远方。

而现在,曾经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上长满了灌木,一人多高的蒿草,常有野兔,锦鸡之类的野生动物在活动,村里曾剩下的几只家猫的后代因为缺少人类的驯养,又一次继承它们祖先的基因退化成了‘野猫’。村子除了旺丁的房子还是因为旺丁刚刚离开不久具有一点人类的气息之外,其他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有的已经一面墙体已经完全倒塌、有的房檐已经倾斜在了一边、还有的干脆从屋顶直接烂了一个窟窿,蜘蛛窟窿上结了一个网,把窟窿眼给补成一面‘筛子’,一只肥大的蜘蛛拖着一条长长的线在上面悠闲地荡着秋千。麻雀、野鸡一点也感受不到房屋会随时倒塌的危险,它们干脆就把窝安置在人类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增添了几分“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的悲戚。

村子的后面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留下的一垄垄梯田,那些梯田凝聚了旺丁那一代人人的心血和骄傲。旺丁曾引着上小学的儿子指着长着密密麻麻的的庄稼的梯田说:“那是我和村里的那些叔叔大爷没日没夜的抬石头,挑土修出这些好地,你们这一辈人,就不用像我们一样修地,我们种树你们乘凉,你们太享福啦。你们要好好种出庄稼来,报答我们老一辈人和养育好小一辈。”村里的下一辈并不像旺丁预期的那样留在村里种地,陆陆续续离开了这个盛极一时的小村,也有的像旺丁一样坚持了下去,但是最终却长眠在旺丁他们曾经日日夜夜奋斗过的梯田上。一开始,旺丁对于在梯田上埋葬死人是及其反对的的,但是旺丁的发小,也是旺丁一起大干一百天,修梯田的老伙计弥留之前拉着旺丁的手说:“老伙计,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给后辈留下这些肥沃的土地,却留不住儿孙的心,村子的人口一天比一天少,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土地迟早会荒芜的,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埋在里面,儿孙们如果不回来了,我们就睡在上面给他们看村子,如果他们需要种地兴许我们这些骨头渣还能给他们肥地呢!”于是,梯田上陆续有了几座坟茔,也有和旺丁一起修梯田的老伙计选择和儿女一起离开村子,搬迁到关中平原上生活去了。旺丁也曾挽留过这些老伙计,但是人家说:“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临黄土埋脖子的年纪,谁想离开老窝子,人都有个三病两痛的,儿女搬走了,喝口水都不方便,没办法。”旺丁到底没有留住儿子,那是无法抗拒的,儿子好不容易考了学,端上了国家碗,进了城工作,而且还把家安在了城里,虽然儿子百般“利诱”但旺丁不为心动,坚持在村里,除了孙子出生,旺丁看了几回孙子之外,始终没有离开村子。

旺丁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曾经伴随着旺丁跌宕起伏的山村,因此在旺丁的潜意识里自己已经是村子一部分了,就像热血的军人在战场盟誓人在阵地在,人亡震地亡的豪情,可惜旺丁没有说出来,而是用行动践行自己信念,包括最疼爱的孙子也曾游说旺丁到城里居住,旺丁毅然决然得给反驳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改变旺丁的决定了。村子的人口就像进入秋天里的叶子,一天天枯萎凋零。旺丁内心深处坚定的信念也曾动摇过,但是一离开这里,他就有浑身的不舒服,吃不香,睡不香,一双眼睛就像是死鱼一样的无神。

曾经旺丁确实有能力,他充分发扬了修梯田的精神,带领全村男男女女艰苦创业,精心种地使全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村成了全县示范村、模范村。旺丁的处于了人生一个巅峰时期,旺丁在村里的威望无与伦比,村里大事小事都需要旺丁出个头,拿个主意。那一种一呼百应的感觉是一个成功人士最需要获取的,旺丁也不例外。就在村子人口日益凋零的情况,虽然旺丁的身健康状况已经进入一个递减的情况下,旺丁仍然很是怀念那一种时光,那种给了他内心深处划上烙印的记忆,一直到到他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都在怀念。怀念那些老伙计,怀念梯田上长出的一个个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怀念饥肠辘辘还互相谦让的野果子.....一切都恍若昨天,又像是发生在梦里,甚至于想起身边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消失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长眠于自己曾经辛勤挥洒热血的地方。

旺丁曾经风光地送走了麻子,旺丁是个倔强的家伙,临死了也是很倔强地结束了他的一生。虽然活着的时候旺丁和麻子很不对付,他们俩从一出生下来就是一对冤家,一辈子的冤家。从来都是唱反调的一对很,一生中只有一次有过默契,那就是麻子的墓地选择上,旺丁给选的地,麻子没有反对。麻子本来可以跟旺丁一样孤苦伶仃地活着,但他却选择了死。麻子说与其这样活着,和死也没有两样,迟早都要走这条路的。麻子的儿子石头是从高层上搭架子时摔下来的,据说当时还有气,但是工地上的活是一个转包给一个,等到有人搭话把石头送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石头就这样死了。麻子当时头发一夜间白完了,脸色像是从坟墓中拔出来的古尸,毫无一点人气。富贵还去给麻子做了一宿的思想工作,麻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要死的意思。后来,石头的事故处理下来了,据说老板给赔了几万块钱,不过麻子一分钱也没有见到。石头的媳妇料理好石头的丧事以后,带着石头的儿子去了娘家,从此了无音讯。麻子找了几回,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了儿子,孙子又让儿媳妇给带走了,麻子一连几天都不吃不喝,旺丁去给麻子做工作。这次,麻子没有拒绝旺丁,还特意弄了几个酒菜招待了旺丁,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吵架的一场喝酒。临了,麻子把旺丁带到村后的梯田上,指着一块靠山坡的地说:“你看,我死了埋在这里咋样?”旺丁觉得那块地不错,说了句话好。第二天一大早,旺丁发现麻子用一根绳子拴在房梁上,一头拴在脖子上,眼珠睁的好大,脚下踩着自己亲手染的那口黑漆漆棺材,麻子就这样走了。

旺丁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老伴死的时候富贵都没有这种感觉,一连郁闷了好几天,旺丁虽然不担心自己富贵的孩子很孝顺,过时过节都大包小包给旺丁送东西,钱也没少送。旺丁总觉得少点什么,一天空落落的,从几间房转来转去。后来,孙子给旺丁带来一只狗,孙子给狗取了一个洋气的名字:皮什么特的。旺丁嫌名字不好听,就叫大黄。大黄成了天狗的亲密伙伴。天旺丁狗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些造孽,他有时候给大黄煮鸡蛋,自己一个大黄一个,看到大黄还想吃,他干脆就把自己的一份给了大黄。甚至一次喝酒的时候给大黄倒了一些,可惜大黄对酒没有兴趣。大黄确实懂事,旺丁一咳嗽,大黄都会出现在他身边,旺丁的房间多,干脆就在临近自己的房间给大黄弄一个窝,草铺的厚厚的,冬天还给大黄垫些旧被子。旺丁有时候摸着大黄的头说:“别看你是个畜生,比我年轻的时候享福多了。”儿子想接旺丁到城里住,旺丁问道大黄怎么办?儿子让他送人,旺丁头一拧地走开了,再不给儿子讨论进城的话题。

村里有人羡慕旺丁生在福中不知福,也有人说城里有啥好的,汽车飚的老快,走路不小心就会撞车,城里人喝的水都要掏钱,上个厕所也有花钱去冲,麻烦死了。也有人说,城里的婆娘不顾羞丑,穿个衣服要露个大胯,白花花的胸肉露在外面羞死个人了。大白天的在街上搂搂抱抱亲热,把行人当做空气,还不如农村的狗猫,狗猫都知道避开个人。旺丁也不想进城,儿子那么大的房子,要住三代人很不方便,他还看不惯孙子和女朋友搂搂抱抱不避开人,如果是儿子他早就给上几个‘枣栗子’,孙子差辈了,不好管教。眼不见为净。

旺丁一天天板着手指数着村里的人一天天减少,他熬走了一个又一个,特别是这个冬天,旺丁觉得身体一天天倦怠,吃东西也没有胃口。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到,可是每次儿子通电话时,旺丁却鼓起劲让自己的声音大些,直到那天晚上大黄不停的冲着远处狂吠着,旺丁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播放着年轻时的劳动场面,嘴里无力地嘟囔一句:“加...油...”忽然旺丁思维和生命迹象消失了。旺丁的儿子照例拨打旺丁的电话,一连几遍都没有人接听,一种不祥感涌上心头,驱车赶到的时候旺丁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旺丁的儿子从外村雇了几个老壮年匆匆安葬了旺丁,旺丁的坟头正对着村子中央,大黄也被带走了,村子所有的生命迹象也似乎随着旺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