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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泪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蒲江涛  2017年04月11日09:46

三十九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正是西方的情人节,阿娘以挣脱死神的坚韧,为我疏通了生命绽放的光门。我以早产的方式,迫不及待绽放于世,由此成了他们风雨呵护一辈子的刺玫瑰。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正月初二,我出生刚满三天便突发小儿破伤风,四肢抽缩,全身痉挛,双目紧闭,命悬一线。上世纪七十年代,这种病缺医少药,视为重疾,村里好些人家跑来瞅一眼,纷纷摇头和叹息:

“唉——!这娃儿没救了!”

“治疗好了也要带残疾!”

“赶紧再生一个!”

……

阿爹阿娘强忍泪花不信邪,全无心思过春节,不管天寒地冻,他们头顶漫天飞雪,迎着刺骨寒风,踏破周边几十条山路,敲开数十家茅檐寒舍,求爹爹告奶奶找来赤脚医生和良药,终于将我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我这朵腊月早开的玫瑰,折磨了双亲整整三个月,给她们带去了满脸的焦愁,和眼角挥之不去的忧伤,也为她们原本喜得贵子、新春迎门的双喜凭添了人生最苦难的一页。

玫瑰早放,总被风欺。大病初愈的我,孰料一场耳疾,再次让她们日夜担惊受怕。好在患了大半年的中耳炎,并没给我身体留下多大的后遗症。后来的日子,阿爹阿娘倾尽家中精米细粮,小心翼翼呵护我成长。

伴随年龄增长,我从左邻右舍闲聊中逐渐知晓,那年村里共有十个小孩出生,我是唯一成活至今的人。多亏阿爹阿娘赶跑死神夺回我的这条命,悉心栽培我这株宛如红尘冒出的刺玫瑰;多亏他们虔诚敬祖拜佛,让我幸福拥抱世间繁华到今天,有了现在美满的家庭和妻儿。

而今,她们老啦!每天看到阿爹阿娘满头白发,进出厨房忙个不停,看到她们端着一碗素饭、裂开牙齿稀缺的双唇,堆满老人斑的笑容像历经岁月摧残的玫瑰,我就心如芒刺,一阵阵绞割。虽然我们全家老小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入城定居,也都有了自己的小窝,可阿爹阿娘还是念念不忘我们这些子孙,仍在为我们日渐锦绣的生活添花!

今夜,又是除夕,我和爱人轻声细读一本童话书,瞅着爱子一脸甜蜜沉入梦境,聊起乡下老家那盏油灯,聊起全家簇围一米豆黄那段清苦岁月,聊起阿爹阿娘陪我读书习字的少年时光,聊起他们隔三差五返回乡下老家住一阵,聊起他们前走后跟、蹒跚山前屋后的背影,聊起今夜——这个早已风靡华夏大地的西方情人节,我的眼睑便有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水雾,脸颊情不自禁垂下两行咸湿的泪花花:我的阿爹阿娘饱经七十余年苦难和甘甜,通晓每年农历哪月哪天该插秧该播种,啥时该上坟该祭祖,啥时该拜佛;风雨相伴五十年,历经世间酸甜苦辣,牢记我们啥时结的婚,啥时生的娃,啥时哪个又满了好多岁,却从不知道世间还有“爱情”两个字,不晓得公元纪事上面有个情人节,更没想过我们这些儿女来送花!

今夜,我为阿爹阿娘写下这些文字,缘为他们三十九年前的那次阵痛,让我的生日与西方那个情人节从此有了命运的交集;缘为他们几十年来不断赶跑大灾小难,保住了我这条九死一生的命;缘为他们几十年来定期点亮灶塘那团火,升起屋顶那抹蓝色的炊烟;缘为他们几十年来经常打开门前那盏灯,为我驱散长赶夜路的寒意。

阿爹阿娘啊,我就是那不断棘伤您手的刺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