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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的归宿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江苏张镭  2017年04月10日08:33

对于书籍,自幼便钟情于它。即使算不得痴,也委实地喜欢。

搬过几次家。东西最多也最累人的便是书。由一个书橱到两个书橱,再到第三个书橱。由于房间太小,三个书橱装满之后不得不把新购的书堆在桌子上和墙脚处。如此地摆放自己心爱的书籍,委实地有些令人不开心。后来,终于换了房子,便辟出一间最大的卧室专做自己的书房。装修时,我自己设计了整个一面墙的书橱,所有的书放进去还略有空隙。

由于喜欢,便养成了购书的习惯。出差时我会利用晚上时间去宾馆附近打听寻找书店,有时书店就在附近,有时则要跑老远的路。在我的藏书中,不少书籍来自于出差时所购。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在机场候车室,在超市,都有过购书的经历。

而平素不外出的日子里,每周逛一次书店,几乎风雨无阻。除此之外,我还喜欢逛夜市上的旧书摊。旧书摊上时不时地会有一些令你意想不到的书出现。逛得久了,与摊主不仅熟悉了起来,还成了朋友。

摊主四十左右,住在离市区十五公里的一个乡镇上。初中毕业时随镇上的年轻人去外地打工,结婚后便留在了镇上给一家小企业做保安。企业不景气发不出工资时,他才开始收破烂。

收破烂在他实在是无奈之举,用他的话说,是无路可走时才选择的营生。可连他自己都未想到,收破烂竟让他发了一笔小财。

那是一年夏天。在一所破败的土房子里竟然住着个老太太,墙脚处一个布满尘土的小罐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一拭,竟然是青花瓷,好像还很古老。老太太说:“那个破罐子你也想要?想要你就拿去吧,我也不用它。”他把所有的灰尘都拭去了,果然是个品相不错的罐子。白拿当然觉得于心不忍,便塞给老太太十元钱,送给城里一个倒腾瓷器的人鉴定,那人竟然出价两万元要购买。他喜出望外,拿着两万块钱,他收破烂的决心更大了。后来,年关到了,他买了一些东西送给老太太,但老太太已仙逝,走了。

这之后他又星蹦地收过几幅旧书画,竟赚了好大几万。这期间他听信倒腾瓷器的那个人的建议,在旧货市场上摆了摊点,专卖他收来的那些破破烂烂的旧货,那个倒腾瓷器的人对他说,这不叫旧货,这叫文物。

接下来,他买了两居室的二手房。老婆带过来照看摊点,他则每天骑着一辆破三轮起早贪黑跑村串户搞收购。

在收购的过程中,还收购到不少书籍和杂志,他把这些书籍和杂志也放到他的旧货摊上销售,竟卖得很好。论斤买来的旧书、旧杂志到了他手里就论本卖,每本都赚好大几块钱,有些书竟可以赚十几块钱一本。尝到了甜头后,他开始把目标瞄准旧书的收购,随着收购增多,卖得也日益红火,自然赚了不少人民币。

白天,摊点由他老婆照看,晚上,则由他看管。我是他的常客,一来二往我们就熟了,且知道了他的这些“故事”。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晚上。依习惯,我是先沿着故黄河跑步,然后拐个弯朝楚街走去,那里就是摆旧书的地方。

常逛旧货摊的人都有体会,一年里总有机会淘得一两件很满意的物件,旧书市场也如此,我时常会在这家旧书摊上买到几本保存完好的旧版书。

这天晚上,我比平素要来得早些,摊前有一些人,大都是看古玩的,书摊前就几个小孩在翻看连环画。我往书摊前一站,立马发现有几摞还没拆开的书籍码在一起,近前一看,令我大吃一惊,原来竟是非常完好的各种名著和一些杂书。老陈打发走那几个玩古玩的,赶紧跑过来,说:“你今天来巧了,这几捆书是上午才收来的,小学老师家的藏书。”我好奇地问:“老师怎舍得把藏书卖了?”老陈说:“老师刚去世不久。儿子不爱书,不卖留着干啥?”边说边把书打开,让我欣赏。

我打开那一本本很新的书,才发现每册书上都有这位教师的藏书印和购书的时间及地点。其中有一本《朱自清作品集》的扉页上写着:“二OO七年六月四日购于宿迁市新华书店”字样。

二OO七年六月四日购买的这本书,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购书。我算了一下,从购书这一天到他去世,其间至多三个月。因为老陈收购他藏书的时间是这位教师去世一个月零六天后,即刚过了死人的“五七”。

“其实”,老陈说,“我不仅认识这个姓胡的老师,而且很喜欢和他聊天。我们认识已有些年头了,每隔几个月我都到他那个村上去一次。他每次都留我喝酒,我无以回报,就让他挑选我收来的旧书。”说时,他递过来一本《居里夫人传》,说:“你看看,这扉页上写着呢!”我接过一看,上边写着:“二OO六年十二月三日,我的朋友陈良德酒后相赠”。

我告诉老陈,这书我全买了。老陈有些不信,睁大两只小眼睛说:“这要不少钱的啊?”一次买下一百余本的书,是我买书生涯里买得最多的一次,也可能是作为个人购书者而言创下的一个吉尼斯纪录。每本书我照五块钱付给了老陈,而很久以后他才实话告诉我,那些书他是以每斤3毛钱收下的,平均到每本书上的价格是一毛多一点。

每每购得新书,总会令我兴奋。但这一次,购下这么多的书却没有丝毫的兴奋,相反,一颗心一直阴沉着,又好像被什么东西阻塞着,有些难过又有些酸涩。在翻阅这批藏书时,犹如翻阅这位普通教师的一本本日记。这些书中,留下他许多的批注,尤其是那些长长短短的感想,让人充满感慨,又让人肃然起敬!

在一本书的空白处,他写道:“教师是天底下最为神圣的人,因为他所从事的是最伟大的事业——为一个民族培养人才。但是,现在分来教孩子的教师,却没有一个是最高学府的学子,全部来自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初中生——这些初中学生上了师范学校,然后就走上了教师的岗位。我们说,孩子是国家的栋梁,可现在我们却把这些栋梁交由这样的教师来培养,怎能不叫人为之忧伤?我一直害怕想,不敢想——这些事情,可又不由自主地会想。如果我连想一想都做不到,那我还配做一个教师吗?”

之所以要把这个乡村教师的藏书都买下来,并非他的藏书都那么珍贵。相反,在他的藏书里世界文学名著部分我基本都有。那为什么还要买呢?可能不是为书,而是为纪念那个藏书的人,他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语文老师。

老师的命运让我深思。而那个笑得有些狡黠的卖书人老陈的一句直白:“所有人的藏书最后还不都是回到旧书摊上吗?”则委实地令我等藏书人心寒。

是啊!想到自己如此珍爱的藏书最后的命运竟然是被卖到旧书摊上,内心的滋味实在有些不好。但认真地想一想,又觉得不应该难过,更不应该痛苦。为什么呢?因为,书不就是供人阅读的吗?如果自己的后代们不爱书,最后回归到旧书摊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了。有什么好奇怪,好痛苦的呢?

自己的藏书被别人以低价买去阅读和收藏,难道不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当然,倘有可能,我更愿意将自己的这点藏书无偿地捐给学校,供学子们阅读。

写到这里,对藏书的命运也就很清楚了,无外乎这样两种结局:一,流落到旧书摊上;二,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