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乡情
■人是不能忘怀故土的,那儿不仅仅是孕生的根,还是精神的魂。记得,余光中先生曾写过一首《乡愁》的诗章,那是隔着海峡对大陆故土的相思。我们身在乡土之边,更应该为家乡美好的明天,当一把加薪助燃的干柴——否则,就是无根的“人间野种”了。
无论我身在何方,在心灵的感悟中,都是家乡的一粒草籽。乡土中,那山那水那人那树——就连春日啼鸣于天空的布谷声声,都像萦绕于怀的动听音乐,在人生中拂之不去,在梦中都与我相依相随。
基于这种感悟,几年前,自幼就去了美国读书的小孙儿从芝加哥大学回国探亲时,正逢电视台请我拍《回家》专栏节目,我就顺手拉上我的孙儿,一起回到燕山脚下河北玉田的小小山村。虽然孙儿的母语讲得不错,但在词汇使用上还是闹出了笑话:走进生我养我的房子,他把“土炕”称为“床”。在县宾馆里,他把做饭的厨师,称为“饲养员”。这些跑了调的话语,引得乡亲们哄堂大笑,使我不得不为孙儿的语误道歉。之后,我借题发挥开心地说:“我甘当家乡‘饲养员’,喂养的牛、马、驴、骡,既愿意为家乡拉犁耕地,更愿意为家乡人驾辕拉车……”
这些笑谈绝非戏言。从我1979年重返文坛之后,家乡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引起我的兴奋。由于生养我的那片故土地下水质特别好,因而酿出的酒浆甘甜浓香。上个世纪末期,家乡生产的啤酒不仅打入京津地区,还进入了美国市场。家乡曾为此向我求字,以壮声威,我自知书法丑陋,无以回复乡亲之情,为此,去过夏衍、艾青和冯牧先生等文学泰斗家里,为家乡初绽的“花朵”题字。
岁月已流逝许多年,夏衍先生的题字,我至今记忆犹新。老人问我,家乡有什么典故?我说,当地县志中记载,晋时一位神翁种石成玉,故而得名为玉田。夏衍说了声“好”,便挥毫在宣纸上写下“种石成玉”四个大字。老人说:“现在你的家乡,不是演绎了古代‘种石成玉’的神话吗?这几个字非常切题。”
令我感伤的是,夏衍先生题字后不到两年,就诀别人世去了天堂,这幅字字千金的书法,我和家乡永生不能忘怀。必须提及一笔的是:当时这些大家题字,没有金钱作润格——包括后来我引领画家尹瘦石先生来家乡观光,给家乡留下的诗词墨宝,都只是感情的结晶。对比今天一些名家“以字换金”,可谓有着“楚河汉界”之别。
可惜,后来那家啤酒厂由于经营不善而每况愈下。好在由于故乡地下水水质清纯,虽然啤酒厂一路下行,但声名远扬的“玉田老酒”,不仅被商务部纳入白酒行业中的“中华老字号”,还在文学界演绎出许多有趣的故事:
深秋的一个午夜,我都入睡了,忽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最初我以为是在美国工作和上学的儿孙,记错了中国和美国的时差,打来的越洋电话。但对方一开口说话,我听出来并非儿孙声音,因而心中有点儿恼火: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为什么把我从床上折腾起来,搅乱我的睡眠?然而,后来我的愤懑,不仅被对方完全解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究竟为什么呢?原来打来电话的是青年作家、《天下无贼》的编剧王刚——他与著名演员王刚并不是一个人。此时,王刚正和作家赵瑜等人,在北京一个餐馆畅饮“玉田老酒”呢。酒兴正浓的他,连呼“好酒、好酒”之后,对我讲述了获得此酒的过程。
他满怀情趣地说:“从老,上个月你向我和麦家讲酒故事时,说到上个世纪末王蒙、张洁、国文、心武、莫言、抗抗与晓声等十多个作家在你家豪饮,已故的部队作家叶楠,错把玉田老酒当茅台酒喝了,别人纠正他,他还抱着酒杯不松手。因为您说的这个故事十分有趣,我便记在了心里。正巧,前两天我开车从北戴河回京,途经您的老家玉田,我就拐进县城买了一瓶玉田老酒,到家一喝就放不下了;再经您老家时,便买了一箱回来,今天找来几个朋友聚会,一起品尝您家乡的美酒,没想到大家都说是难觅的好酒。于是,便打去这个电话,给您一个惊喜。是不是……是不是……我打扰您睡觉了?”我高声说:“是睡了,但听到有人夸奖我家乡的‘水’,我的心跳都加速了,无论我走到哪儿,我都是故乡泥土里生下的一粒草籽,一片树叶。”
我刚要放下电话,那边说话的人变了声音:“从老,我是赵瑜,喝了您家乡的酒,记起了在我最困难的日子,读您的《走向混沌》。之后,我给您写过一封信,说要勇敢地面对生活。这酒就和您的书一样纯,这么晚了,我还在贪杯……”
我说:“那是文坛的真情叙说,你的信我保留至今,希望你义无反顾地关注社会底层,为文学的真实而献身!”
那边又要换人与我对话。我歉意地放下电话——因为这种兴奋延续下去,会让我一夜失眠。我已然是七八十岁的老翁了,不怕悲悯于怀,只怕兴奋攻心,再要兴奋下去,我怕是要吃安眠药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久久难以成眠,静夜深思,这一切都是由于“乡恋”引起的。
人是不能忘怀故土的,那儿不仅仅是孕生的根,还是精神的魂。记得,余光中先生曾写过一首《乡愁》的诗章,那是隔着海峡对大陆故土的相思。我们身在乡土之边,更应该为家乡美好的明天,当一把加薪助燃的干柴——否则,就是无根的“人间野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