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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愿你还是你
 | 华静  2017年04月07日10:11

阴历正月十五是昊子的生日。今年的十五的夜晚他发微信给我,说感谢老妈。我很开心,也很感动。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心连心。因为,那一刻,我也正在写给他的信。他告诉我他正准备登机去安道尔休假。

2009年的秋天,被我称为“昊子”的儿子即将远行了。

他将赴法国读研。从开始学习法语到申请学校再到办完一切留学手续和签证,我和我爱人都没有机会帮上他的忙。昊子和往常一样每天有序地忙着他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开始准备行装了,他才笑眯眯地告诉我们远行的日期。那一刻,望着比我高出两头的儿子,才忽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他的翅膀硬了,要飞了。

我们问他留学目的地为什么选择法国而不是美国,他说,是因为妈妈去过法国,引发了他对法国的关注。大学期间,他还广猎欧洲题材的书籍,对文艺复兴后的启蒙运动、科技革命、工业革命以及自然理论的突破等都有了进一步认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说是在看过我发表的海外游记和摄影作品后决定去法国留学的。他说他喜欢我笔下记录的在普罗旺斯和马赛等地的感受和感觉,也喜欢我在尼斯拍的所有的人物风光照片,喜欢我在一个月里就游历了那么多的国家:德国、荷兰、比利时、摩纳哥……他说整个欧洲的文化和历史在他眼里就像一本连环画,有故事,有见闻,有感触,他说他也想去看看,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

“除了必须的棉被和枕头,其他的就简化了,我到了那里自己看着添置。”他眼里的法国似乎什么都有,多带一点生活用品都是累赘似的。而在我们看来,出门难,缺什么都不方便。尽管如此,他的行李箱依然很重,箱子里三分之二的“物品”都是书籍。

时光过去八年多了,昊子留校任教也已六年有余。这期间他因公派回国与国内各地相关大学交流也有十多次了,虽然逐渐适应了他的每次往返,但我仍然记着昊子第一次出国时的场面。我们送他到机场,由于登机卡和托运行李等繁琐的手续办理,惯性地,他就过了安检,过去以后,才想起忘了和我们拥抱道别。于是,他隔着一道门发短信给我们:老爸老妈,抱歉,忘了和你们拥抱了。

一个拥抱,在这个时刻,就是温暖的告别,就是无声的安慰。

我们看着短信上的文字,也看着那道门,不知觉地就有了眼泪。那是昊子第一次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将面对陌生的环境中陌生的一切。他一个人,行吗?为时已晚的担忧猛地涌上心头。

不平静中,我们把所有的牵挂系在蓝天上。鼓励他:儿子,你是鹰,要飞得高飞得远。他回:是鹰,放心吧。

鼓励并给他信心,对他也放心,都是基于一种对他的了解和理解。

“行走世界的孩子",这是昊子刚到法兰西时我在日记里写下的一笔。

如今,我该如何形容他?“穿行于欧洲大地的中国学者"?

称呼总会随着年龄、阅历不断地更新,唯独不变的是昊子最初的愿望和志向。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见昊子在手机里发来的消息:我到安道尔了。他是在北京时间凌晨3点多发来的。5点多又发来几张图片。雪山,夜空中的明月,夜幕下的街道,路灯还有看得懂的一片静谧。

我马上查询安道尔地理位置。原来,它位于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的内陆山国。平均海拔1100多米,是欧洲地势最高的国家。然后,我翻阅了这个国土总面积为468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相关人文景观和历史故事。我回复他:谢谢儿子,借助你的脚步和视野,老妈又领略到新知识。

我的这个“又”字是有来由的。出国后的昊子,在工作之余游历了许多国家,也写了不少游记。印象最深的是他发在人人网上的一篇文章《不妨随处一开颜——比利牛斯国家公园游记》。所以我说,借助他的脚步,我的视野也打开了。那是一篇一万多字的随笔式美文,却并不是一般常见的旅游见闻,而都是深度游的野外体验,也是他远足跋涉的日记体记录。

“从雪山而下的水流汇聚在海拔千余米的高勃湖中。沿着湖的左岸灌木树林前行,大块乱石垒边,我们翻上爬下,越走越觉得不像条路。最终山体一脚直愣愣地扎入湖中,挡住去路。要想前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上爬过近乎垂直的几百米的山峰,要么跳入湖中游过这个垂脚……当然,两个选择都要背负着沉沉的背囊。一筹莫展之时,突然看到湖对岸比我们晚到湖边的两个人正顺着一条小路前进,我们决定,再次折返,走右岸小碎石路。”

他的镜头里装满了旅途中的收获:科特雷大巴车站,路旁奔涌的溪流,山间大朵的白云,牛仔墨镜包巾装扮的游者,一只花间歇脚的蝴蝶,无尘的雪山雪峰,客房窗外的大草坪,险峻的西班牙桥,土拔鼠挖掘的洞穴。。。。。。

他在文中描述说:有时乘坐彪悍大叔级司机的车,就没拍下一张不抖的相片,行李背囊也甩了个七荤八素。

看到这里时我就想,坐在家里是看不到景色的,或许,昊子旅途中那些类似设法避开雨中露天宿营的经历,都将是他人生财富的一部分。

即便是行在国外,昊子依旧在享受美景的同时,怀恋故土的泥香。他是这样牵起一种情感的:雨逐渐大了起来,周围远山上起了云雾,不由得想起写巫山“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乱峰相倚”的句子来,正是此情此景的神似再现。在桥边的小咖啡馆躲雨喝酒时,也谈起此生无法以睹历代古人游历嘉赞过的原始三峡风光的遗憾。我依然坚信,曾经的三峡,才是全世界任何景致都无法比拟的美丽画卷。

这是昊子在一种体验后生发的失落感和自豪感,间或,还有情绪上升的空间感。

“几天时间里,我们每个人各自背着十几公斤重的行囊,穿梭密林谷间,越水翻山,深入腹地,遇到大雨迷雾,一路沿河而上,直达海拔2200米的营地,近距离仰望海拔3000多米的Petit Vignemale雪峰,再从上而下,原路返回。回来的路上,我向同伴感慨:说句矫情的话,这样的登山体验,壮景入眼帘的感动,身体受疲劳的锻炼,确实能带来让人性格更加坚韧的改变。我们一路互相打趣鼓劲搀扶,一步步凭双脚一点点靠近目标,并最终抵达目的地,让壮景返璞归真,让友谊在随意间深刻。家住苍云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一路上接触各色游者或居人,被他们的率性真诚感染,越发觉得无所矫饰的可贵,身处大自然隆伟的其间,越发认识自己的渺小短浅。世界如此广大,我有幸又多了一种体验。”

文字作证,昊子在他的行程中成长。

他在和我交流时曾说过,出国留学,一定要在国内上完大学再到国外留学。以前,对他这话我并不以为然,因为在我们周围,有许多人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都是在孩子中学甚至小学阶段就让他们成为小留学生了。然而,在读过昊子的游记后,我才进一步感受到他原本话里的深刻含义。

昊子,三十岁了,而立之年,可我从内心里还把他当作孩子。我似乎忘了他在成长已然长大,我的心里永远盛满了他小时候放学我们冒雪回家的情景:风雪中,我骑车去学校接他,他坐在车梁上,扭头冲向我怀抱的方向,不断地用小手帮我擦试眼镜片上的雪花和哈气,我怕他手冷,叫他不要擦了,记得他当时说,妈妈,我长大了要给你发明不挂雪的眼镜。发明,他说到这个词时,我一点也不感觉到惊奇,因为他的阅读量大,知识面宽,并且还那么善良,向上。他十岁那年,北京市组织生物知识竞赛时,正因他平日积累起的“海量”储备,才有幸夺得全市小学组第一名的好成绩。也许从那时起,我似乎看到了昊子的志向。

三十年,昊子已然是成年人了。虽然,我不甘心他长大又希望他长大,他终究已长大了。成为一个行走世界的男子汉了。我得承认现实,我得送上我的祝福一一我三十岁的儿子,生日快乐。

在给他的信中,我写道:我亲爱的儿子,三十年中,你有你情感的美好回忆和难忘的成长故事,这都是可圈可点的经历。只有经历了,你的人生才丰满。要记住,从各种磨难中走出来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生活的强者。何况,你还走在路上。儿子,三十年中,你的确走出了自己今天的奋斗轨迹。八岁的你,十二岁的你,十八岁的你……多快,三十岁的你了。我只愿你还是你,爱笑,阳光,博识,善良。

那些用文字记录走过的印记,是我们各自最好的故事。

好故事里,我们都是主角。

华静,高级编辑。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出版诗集《有梦在前头》《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散文随笔集《给心找个家》《送给自己的玫瑰花》《旧铁路上的寻觅》报告文学集《梦里梧桐》。著有短篇小说《夕阳船》。出版《华静文丛》(三卷《停不下来的脚步和云朵》《那一片诗情牧场》《挂满情怀的生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