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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小鱼和小草  2017年04月07日09:48

天,时间就这么流着,在温暖的,阳光的罅隙里,不知不觉。

这又是一个下午三点!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但却快日落西山的午后!在透着阳光的,幽静的玛钢厂生活区的花园里,管理员李春寿正站在走道上,抬着皮管给花浇水。水花则流过他的指尖,欢快的“哗哗”的唱着歌。

他六十有余,个子不高,约170厘米。但身体健硕,红光满面。额头亮堂堂的,走路也亮堂堂的。嘴角,眼边还时常隐着笑。

这是对生活,对生命的,满足的笑,带着夏日里水花的清凉和欢腾。刚过壮年,人的日子还长!

几步之遥,在通往教学楼的,高高的,走道的楼梯口。一个老人正坐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前方。她像在俯瞰整个花园,像在看对面,一墙之隔,因薄雾升起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红墙绿瓦的文庙,或是在看更远处的,连绵的,青色的屋顶和日渐苍茫的远山,神色萧索,并且有点空茫。

我知道这个老人。她应该七十有余了吧?脸稍长,稍宽,而皱纹像波浪线一样顺额头和脸颊一道道的,参差不齐地划下。她经常穿着一件左腋下扣钮,罩住了整个身子的,过去通海老人常穿的,青蓝色的面襟衣裳。头发也是一样梳成个髻向后挽起。她皮肤黝黑,个子矮小,而背弯成了一颗青色的虾。

她应该是生病了。我就见过她拄着拐杖,站在过道的中央,走一步,歇一步。只是现在更虚弱了,并且却有点忧伤。

听说她是一个多月前,因在老家生病无人照顾,才被接到这里的,外地人。她儿子、媳妇在玛钢厂里打工,而小孩在这里上学。他们一家四口,连上老人,就住在楼梯口的,大约10平米的宿舍里。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八月的一天。她颤颤巍巍的,由两个孩子照顾着来我的教室的外面上厕所。而拐杖落在瓷砖上,特别地响。

因为楼道狭窄并且有点陡立,地板又滑。那时见到他们,不免要多交代几句。老人则扬起头,慈善地向我笑了笑,嘴里咕哝着我听不清的外地的口音。也许是我的出于好意的啰嗦,我竟和老人一家有了一种无形的亲近。我也就会无端地关心起老人来。

但此后的一个多月,我却不常见到老人。听说是生病了,住院了,直至今天。而此刻,她端坐那里,呆望着前方,在想些什么?还是,只是固执地守在那儿,守着日落,守着正逐渐暗淡的余晖?不想让它消亡。她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木然地坐在那里。连我走过都没有侧下目。

此外,我还见过这样一些和她一样的老人,在去园明寺山上的路上。他们脸色蜡黄乌黑,头歪斜着,身子也歪斜着,但仍然独自一步步向前挪着,向山上挪着。而背影倔强得像一棵在寒风中随时会倒下的老树。

在河西,我虽不曾与他们相识,但却似曾与他们擦肩而过。那时,他们声音洪亮,步履轻快,并且走路好像总是带着风。

也许是对时光暗换的诧然。所以每次见到他们,都会让我驻足、动容。为他们,也为我们。正在惶恐和徘徊中老去的我们。我虽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能想象他们年轻时的样子,肯定就是我们的模样。曾经的模样。

也许他们不曾辉煌过。但他们至少年轻过,身强力壮过。在家里,他们扛起的是半壁江山;而在社会上,他们撑开的则是大伞。他们曾是一家之长,是社会的栋梁。

时间究竟何时变得如此匆忙,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划过了岁月,暗换了容颜?我们竟不曾得知。也许是人到中年,或许更早。直到额前惊现白发,蓦然回首,才发觉世事已沧海桑田。

每次坐车下通海,因为沿途是学校,所以不时会上来一群孩子。十二三岁模样,着学生装,修着齐耳的短发,并且神色稚嫩。站在走道上,他们会议论自己的“老班”,会议论自己的同学,叽叽喳喳的,就像车门开时,一同被他们带进来的,正午车窗外的那缕阳光,连空气都是新鲜的。每次遇到,我都会静静地看着,听着。我喜欢他们的年轻和活力。我喜欢他们的样子。那是我年少时的模样。

我也一直以为阳光和活力是孩子的风景。只有我像是异类。直到一次坐车,那同样的一阵风,一阵阳光涌了进来。那是个老人,穿一件黄色碎花衣服,瘦小而健朗。皮肤很黑但额头很亮,并且声音洪亮,眼睛还带着笑。她在我侧面栏杆下的位子上坐定。碰巧旁边是熟人,两个人便搭讪起来。谈着谈着自然问及年岁。刚来的老人竟答了这么一句,“还年轻的,才75岁。”两人说话叽叽喳喳,谈论的竟是小学同学聚会的问题。我被逗笑了,并且惊喜于老人的回答。我知道这也是年轻的模样,并且不关乎年岁。

我也曾想过我年老的模样:住在我高高的十五楼,看着星星,看着明月,想着大海。即使头发全白了,即使真有老去那么一天,我也还是那个自己的高踞在塔上的莴苣公主,每天自由地做着的梦。

我就想这样地活着,永远像一个孩子。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时刻感受到全身磅礴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我也才能更好地看这个世界。那是一种极好地活着的感觉。亦无关乎年岁。

人到中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但我知道时间它还是我的,并且不偏不倚,我也还可以努力。我便舒展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