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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豺的寓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羽翼  2017年04月06日09:52

天地间显得过于广阔。远山外是迷茫的。对于外面的世界,这里的人们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也不知道怎样想象。天常常是铅灰色的。人们经常想云里面的世界。那个老天爷居住的地方。人们知道那里对地上的一切起着决定性作用,人的生老病死都与之有关。

虽然人们长年累月都是在干农活,可是收入的总是不够吃掉的。村庄仍然愈来愈大,像一块污秽一样蔓延。经过繁衍已有上千人。半山上的瓦片层层叠叠,并在逐渐扩展开来。人们听说是很久以前某两个人来到这里逐渐繁衍而现成了现在的局面。人们猜测他们来这里之前的地方应该是已经不能居住了,或者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话是村子里流传下来的,具有很强的真实性。人们想不出事件的准确时间,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千年,也有可能是几万年。听老人说,原来是有墓穴为证的,但是现在那里到处都是石头,人们想墓穴可能变成了其中的一块了。

这里仍然是可以苟安的一个地方。但是,人们不知道还可以存在多久。人们的记忆里这里太平的年代并不多。人们认为这里迟早要消失的。人们甚至认为如果灾难来临时一定只有两个人会逃脱。而他们又会去寻找某个地方开展一个历史。

在那半山远望四处茫茫。一片片的瓦片群里有他的家,厢房、堂屋、伙房还紧紧挨着猪圈、牛圈。他在厢房里出生,他没看到那血腥的场面,却看见过牛圈里母牛瞪大圆鼓鼓眼睛产子的情况。好久时间里,他都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他恐惧不安。那种恐惧紧紧伴随了他的一生。

母亲不太能串崽,就养活了他一个孩子。父亲没少吼骂她:“牛猪狗都比你强”。母亲只能嘿嘿傻笑,还好有他不至于会绝户,在村子里落下断尾巴的骂名。

从小到大,他过的是简单的劳作生活。缺少学习,他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知识的来源是村子里的那些老人。虽然他搞不清的是,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事情的信息都来源于村子里的老人。为什么年轻人却是那样的无知。有段时间,他对老人们充满了无限的崇拜。他曾希望自己快一点变成老人,能知道多一些事情。

老人们的知识是来源于万事万物。他们用布满浑浊物的眼睛预感天底下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植物长出了什么不知道的花,或者其他的奇异的事情,就意味着发生了事情。老人的预言经常使他产生了幻觉。

在村子里的老人们那里还流传着一本经书。没有作者,没有年代,或许是如家谱一样一代接一代老人不断写出的杰作。他们常做的是用它来寻找未知事情的蛛丝马迹。他第一次看见这本书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这时的父亲衰老,腰杆弯曲,话多。所以,他认为老人的标志就是,皱皮圪塔的脸,弯曲的腰杆,喋喋不休的话语。

父亲老是沉迷过去,又什么事情都似是而非。他脑子里父亲的形象是高瞻远瞩地望每一样东西,哪怕是被虫子吃过的苞谷。而母亲是父亲的任劳任怨的随从。而他即使身体发生重大变化,也没有改变他在父亲心里的低下地位和懦弱的形象。

他记得有一天,父亲借来了那本神奇的,实际上有毫无用处的书,翻得悉悉哗哗。他向父亲伸出手去,他说:拿给我看看。他本想和父亲讨论一下书的产生。父亲牢牢地拿住书,斩金截铁说:你看不懂。他深受打击。他便下定决心不看一眼那本书。几天过后,他觉得他就是写书的人。他什么都知道。他对生与死的了解已经从懵懵懂懂走向清醒。他思索下去,迟早会有一场灾难将所有的人都灭亡,然后又重新有人出现,进行悲哀的循环。原来人就是在等死。那为什么还要生呢!难道就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延续下去的。他想如果在他的幼年就死于什么事情,那他一定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可是为什么他没有那样呢?当他长大了,有一颗理性的脑袋,感觉快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才恍然大悟:人与待宰的什么动物没有区别。他向往飞翔,有时站在高山上,望着离得不远的在空中盘旋的老鹰,他有要飞的感觉。过一会儿,他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永远也飞不起来。他的思想却飞起来了。飞过了一座座群山,可是,越飞越混沌,迷茫。飞向的是脑子里空旷和迷糊。

他经常望着一些躺在地上的石头上,玄想起村庄从两个人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的情形。他真切地看到了一段历史。他惊叹他的脑子的神奇之处。他认为他的想象能力比许多人都要好。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不同寻常是从小时候开始的。他害怕周围所有的事物。他的恐怖心理有很久的历史。追溯到他两三岁的时候,村庄里有老人到他家摆龙门阵,说地下和地上一样长着人,不同的是地下长得是像竹竿一样的人。那时,他便隐约看到有人从地下冒出来。但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看不清楚。他的脑子里和心里从此产生了一团黑色的东西。这黑色的东西伴随他一起长大。到大了他开始考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感觉那是因为心里的恐惧而形成的,像一滩淤泥。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团心里的阴影。

他的恐惧心里也许来自他的想法太多。而他的想法则来自这里一切的人或物和那些奇怪的经历。使他最记忆犹新的那件事是他只有五岁那年的一天,他还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里被母亲抱起来,惊恐地望着他。母亲的忽然出现使他惶惶然。母亲是几天前去了亲戚家的,她是从老远赶回来。他问:妈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说:我听老人说:你这一年出生的小孩要被天家收去。懵懵懂懂中母亲在他的手臂上带上红色的袖套。母亲带好。他看到母亲如释重负。母亲叮嘱:别搞掉了,要带满七天。以后,母亲每天都要小心检查他的红袖套,直至七天满。

当他出去玩刷,他看到全村庄里的小孩都带着和他臂上一样的红色袖套。村子里出现了一道奇景。

许多年后,母亲谈起这件事,他才知道是母亲使他躲过了一劫。母亲对他的真挚炽热的感情,他不知道怎么去用语言说出来。他感到好像自己一句话都不会说。

另外一件是:大地上雨下了一个月,仍然很大,不休不止,河里的水位不断上涨。人们预感天上的洪水比地上还要多,天上的人打开了闸门。父亲绝望地哭了:“天下又要发洪水了,没处逃了”。母亲在收拾衣服,准备跑到高山上去。父亲说:没有用的。洪水将淹没大地。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太阳又冒出来了,像打的锣,圆圆闪闪。洪水并没有像老人讲的那样将一切都淹没。但是现在他心里的那场一场洪水,无时无刻都在汹涌澎湃。

当气候冷下来时,村子的不远处的山上出现了豺狗。它们成群结队。奇怪的是,白天人们却见不到豺狗的踪影。到了黑夜它们到处寻找食物。它们的目标是村里的所有人。

有人告诉他山上出现了豺狗,他的心被拨动了。他记得,前年清晨,村子里的树上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叫声奇特,分明像人的乞求怜悯。村子里许多的人也都听到了的,大伙议论纷纷。父亲板着预言似表情告诉他,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恐怕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也是村子里老人首先对豺狗进了判断:那些豺狗是老天爷放出来的,这里的人太多了。

这时村里的一切都改变了。每家每户对豺狗的恐惧不是用话能讲的明白的。人们上山劳作必须结伴而行。天一黑家家户户便紧闭了结实的木门,呼吸也屏息住了,更不准许小孩哭。黑夜里常常是只有唯一的油灯在照亮这里的人们。这里人们过着时间短暂的日子。有时,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们只看到太阳规律性起起落落。太阳很小,光辉也不足,几乎不肯出来,如果太阳晒到了院坝里,人们都感谢老天爷。

他们感受到环境愈来愈冷,而且思想里比现实的要冷。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了,老年人在继续感知天下。人们惊慌,饥寒交迫,都紧紧守在村庄里。村庄像是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只敢白天到山上去。人们很孤寂,因为他们很少进行交往。没有时间,人们的记忆很少,犹如黄昏里的一团黑云。人们的思想被大地禁锢。如被装在泥烧的坛子里牢牢密封住。人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到了黑夜到处迷漫死亡的气息,豺狗来咬破了门将人像人一样背了去吃掉。人们拼命的防着豺狗。人的尸骨散落在森林里。豺狗是老天爷派来的,它们是人们的噩梦。村里的人不知道它们何时会消失。

其实豺狗也不知道人是怎样来的。但是豺狗和人一样尊敬老天爷。但是豺狗知道是老天爷放了它们来的,所以,它们拼命地将人拖到深山里吃掉。人们知道是老天爷放了众多的豺狗。它的身体的比狗更结实有力量。

家里的日子已经变得需要他的母亲挖老鼠,以此补充食物。以后。老天爷管属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山野间十分清静,村庄里的鸡鸣了,狗也吠了,还有少许的人的生活的声音。母亲便在屋子四周挖老鼠。

母亲挖得有些辛苦,因为老鼠的洞很深,而且弯弯曲曲。这使得他有些悲哀。但是他的悲哀并不仅仅来自母亲的挖老鼠。而是他对生活的痛苦。他不得不追忆从前。他记忆最多的是洪水,天总是干旱,庄稼老被虫子吃掉,和到处都是凶猛的野兽。他老是感到自己从生下来就没有得到过快乐。土地在消磨他,在使他愈来愈变得粗糙,他从他的皮肤感受着发生的变化。自己几乎是生活在吃穿严重不足的日子里的。即便是他现在到了二十岁这个年纪,他也觉得生活太艰难了。甚至是难以生存。他觉得人们能这样坚持下来实在是奇迹。

有时,他从屋里取出一把锄头来帮助母亲。他挖了两锄,母亲便抢着挖。说:你让开,我来挖。母亲异常地爱他,无论怎样累,只要是和他一起做事,总是一个人揽下来。汗水从母亲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暗暗痛苦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他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有重大改变。

这一天,天上光线还亮,豺狗还不会出来。他在村庄里的小路上闲走,这时,迎面朝他走来一个人。名字并不重要。那人手里拿着一根扁担,显然是干活路回来。那人是在村庄里的年轻人当中,他最愿意与之说话。那人长得圆团团一个,脑子糊里糊涂。大伙形容他像一团糯米糍粑。他之所以喜欢和那人玩,就是因为那人傻,而那个人有时认为自己傻。还有就是那个人说的一两句话能说到他的心里。

那人一见到他便说:昨天,有一只豺狗差点咬破我家的门。也因为豺狗没有破门而入,那人说得兴奋,似乎带着胜利的喜悦。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高兴没有被吃掉。他顿时觉得这是一句不吉利的话。

而几天前,他听到那人说的是豺狗在他家的后面打转转。他想豺狗比前面凶得多了,都在咬木门了。是打算咬坏门进去咬人了。对于豺狗的声音,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过。他当然也听到过的。那人问他要不要去看豺狗咬过的地方。他马上答应。

那人的家和他的家几乎是一种造型,既简单又旧,但是牢固。村庄里的房屋都是从山上砍伐的树木建造的,有的也许用了几代人的时间。虽然简单,但是在这时,显得太重要了。人就依靠它获得生机。

那人用手指着门框就是被咬过的地方,然后去摸。被咬过的地方上面带着一点点干了的血迹。他看到血迹时想到的是那只豺狗咬得很痛苦。尽管如此,豺狗是一种很厉害的动物,豺狗的攻击人的方法完全体现出一种近似人的智慧。这使他困惑不解。

那人摸了又一下门框,说:我听到那些豺狗有些像人。那人说出了一句让他有同感的话。

当天的夜里,他做了噩梦。而且连续又做了几次。他吓坏了。他联想到了死。幸好,早上他清醒时,梦里的所有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是曾经想象过死的痛苦过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死有异常的感觉。当他想到死时,他望到了巨大的黑暗。他感到他像马上要被吸引进去。他在痛苦中拼命挣扎。他从幻想里摆脱出来,他满身是汗。他觉得他被豺狗咬去吃掉了。

他从村庄里老人那里知道曾经很久以前人是不会死的。他们一旦老了,就会钻进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去,当他们出来时,他们变成了他们年轻时的样子。可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村庄里他们没有留下一点遗迹。老人们也不知道任何细节。有时,他试图制造一个木桶,从中悟出一点蛛丝马迹。几乎到了他要实行的地步。很快他就停止了他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太笨了,而且没有那方面的一点信息。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他从生下地便是自卑的,他又一次习惯性觉得自己如果失败,会让村庄里所有的人笑话。特别是一旦生活上的窘迫来临,他更加变得灰心丧气。他停止了思考。他觉得他犯糊涂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也是他灰心丧气的原因之一。

好久以后,痛苦使他终于偷偷地花了大力气做了一个木桶。他放在厢房的一个角落里。他开始了他的始试验。显然他是下了决心的,他想既然痛苦着,为什么不去干。转瞬间他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心态。是他难以忍受的苦难帮助了他。他钻了进去。木桶显然有点小,使他有些难受。他将身体攒起来。他连续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一个好的动作。他记住了。他用木盖盖住,黑暗便包裹了他。木桶里一点也不好受,有些闷。他满身出汗,汗水使他更加难受。起初几天,他只是漫无目的的遐想。他想起了村庄口的那株桃树。他想起了它的叶子,果实,树根,想起它年年月月地生长。他觉得他一无所获。他的不知所踪让他的父母亲以为他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有一天,母亲发现了躺在木桶里的他。问他他也不讲。父母亲想就放纵他几天吧!连续今天以后,父母亲觉得不能让儿子这样下去了。他们甚至有些恼怒。父亲骂:你想吃现成的吗。这是他听到的最为难听的话。这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他想起他的要做的事。他忍住了。他不得不花些时间去干事情。

他和其他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其他家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他只有一个人。父母亲想为儿子找一位姑娘。好传种接代,豺狗那么凶,生怕儿子有一天会出现什么意外。父母都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是理所应当的,无赖中又不得不做。他们知道儿子早就想有一个媳妇了。如果不是家里的粮食少,他们早就为儿子取了媳妇了。这一天,他的母亲从木桶里将他拉了从来。他以为母亲又要发火了,他做好了承受的准备。母亲把他拉进屋里,里面坐着一位媒人。为他谈的是村庄里的一位姑娘。他是见过的。他也是喜欢的。他有时候还梦想拉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可是现在不行,女人一定会破坏他的计划的。他说:不,媒人说:有几家人都在找我谈她。母亲说:你不欢喜她?。他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不是早就喜欢人家了吗!父亲将他追着打了一顿。

他已经把所有的事物想了个遍,还是没有获得进展。木桶的秘密纠缠着他。他觉得他干农活影响了他的进度,也影响了他的思想意识。最后,他只得出了个人的主要矛盾就是吃的结论。

入了夜,一家人担惊受怕地坐在屋里。外面的豺狗在吼叫。可以想到它们咧嘴咧牙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说话。父母亲和他摆起了龙门阵。他说:人要是不会死该多好啊。母亲说:以前的老人就不会死。他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不会死的?父亲说:以前,他们是躲进木桶里,像蛇一样蜕皮,一出来就变成年轻人了。他说他们是怎样蜕皮的?父亲说:我怎么知道。他觉得他有些知道了。他是什么都想过他已经想遍了所有的事物,也的确想到过蛇的。他想为什么没有想深一点呢。他感到他又走近了一步。

他加紧了他的试验。他把自己想象成了蛇。想象他像蛇一样蜕皮,每一点细节都想着。有时他真的感到他的身体在变化。他愈来愈困难,他感到筋疲力尽,无所适从。但是他是执著地毫不退缩。

晚上,他失落地问父亲说:人真的不会死吗?父亲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应该叫儿子死心。虽然他是相信人是不会死的,他也从来不相信儿子会做出什么好事情,他认为好事情应该发生在别人身上。他说:你见过,谁不会死吗?他说:你不是说过吗。父亲说:那老人编的你也信。他没有想到父亲说出的是这样的话。他有些不相信。老人怎么会编故事呢。父亲的权威在消失下去。他这一天晚上几乎没有睡着。在床上,他想到,作为人可能是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他想,那些老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但是,他又躺进了木桶里面,微闭着双眼仿佛是等着死亡的来临。他专心地要达到老人讲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他还想着他已经飞腾了起来。忽然他浑身抽搐,脑子里一片空白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他跳了出来。把木桶砸了个粉碎。他的父母亲吓坏了,盯着他。他过了一会儿。他才清醒。他说:我要出去逛逛。他决定要走的远一些去逛逛,这样他的心里也许可以平静。他对母亲说:我要去玩一下。我走了。母亲想儿子一定是想出去耍,她唬他说:要说,我去了来。母亲说:不要走远了。父亲说:豺狗得凶很,要经常看看天。

山路上行走,却看不见豺狗的脚印。但是,他在想其它问题。他困惑人为什么老是要守着泥土,而不是像豺狗一样出去找东西吃。他漫无目的地走。他身上没有揣任何东西。他感到有些饿,走远了也许会饿死。他死不要紧,家里的父母怎么办。他在没有办法里树立决心。但是凄凉伴随着他。相对这里的情形,他其实就在村庄的不远出游荡,他只走出了有十几里,他想他很安全,天不黑豺狗就不会出来。

这是一个小庙。山不高,山腰有一个山窝,村里人搭上木材成了小。豺狗愈来愈多以后,就已经没有人来了。他走了进去。庙里有一些人的骨头。他吓了一跳。原来竟然有豺狗把人拖到了这里。他想跑,这时他看见神像的前面摆着食物。他知道那些食物是村庄里的人们供奉老天爷的,已经放了有几年了。饥饿使他忍不住想拿。但是,出于对神的敬畏他害怕极了。他一生下来父母亲就给他讲老天爷,他的思想里都是对老天爷的崇敬。一切都是老天爷给的。可是他的父母亲也许会饿死。他走来走去,他心里反反复复进行着痛苦的思考。最后他想的是:与其饿死,为什么不拿。煎熬里他还是拿了。当他拿食物的那一刻,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倒在了地上,周身疼痛,食物也滚落了出去。他在地上呆了很久。便慢慢爬着去拿食物。当他爬到庙的门口时,天啊!天开始黑了。他感到光线消失下去。他听到豺狗的吼叫。他望去有豺狗往这里奔跑着来了。他退到庙里神像的桌子下面躲起来。他凭住呼吸。他听到村庄里的老人说过,豺狗是可以闻到人的气味的。他真正的绝望开始了。他又一次被剧痛包围。他的眼里像冒出一团火在燃烧。瞬息之间,他觉得那些豺狗的叫声在吸引他,当豺狗快靠近庙里时。他一切发生了变化,猛地,它放开四蹄,放出冷光,勇敢地奔跑了起来,冲了出去,和它们一起咆哮,再一起呼啸着向人居住的村庄里跑去。它已经明白了,它属于它们了。

他在小时候听到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村子里很穷,一对父母亲养着一个儿子。一天,儿子跑到一个庙宇里拿了神仙的事物,神仙把他变成了豺狗。他听到这个故事时,一下就被吸引了。

它知道了。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他。一切都是一个循环。可是,他不知道故事后面上怎样发展到。现在,它会把这个故事走下去了。它对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它知道他拿了食物就是对老天爷的不敬,触犯了老天爷就会被惩罚。既然成了豺狗,它就是豺狗。

它躺在离那个村庄很近的冰冷的石块上,它的毛被露水打湿了。蜷缩着身体。微闭着双眼。它的眼睛狭长,被锋利的眼毛遮盖。它的眼光是那么的奇怪,它的眼睛里的记忆是寒冷的,比天气还要寒冷。它居住的这里是除了森林就是山,还有渺小的村庄。这里是老天爷的地方。

广袤的森林,大山已经变成是它的场所了。它每天都会想许多的事情,思考是很痛苦的,痛苦将它的神经变成了山上的荆棘绞起来,扯断。它奇怪它还是人时怎么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的事情,成了豺狗以后却变得复杂了。白天它躲起来,晚上就和许多豺狗一样出去残忍地咬人。它不知道它会永远这样吗?但是当它看到深山老林时,它认定它成豺狗的事实,已经不可改变。它生为人时痛恨人,成了豺狗它更加痛恨人。它搞不清楚。它作为人时痛恨没有太阳,成了豺狗它痛恨太阳。它喜欢月夜,没有风没有雨天低下朦朦胧胧,它蹑手蹑脚到人家户去,偷望。一有机会它咬住人的脖子,像人背东西一样将人背到山上来吃掉。作为人时人们经常在恐惧中讨论人是酸的。现在它也知道人是什么味道了,每一口都很恐怖,它想人如此的无耻和愚昧。到天快亮时,它就跑到一个没有任何生物,包括豺狗的地方把嘴上的雪洗掉。它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天爷的眼里。老天爷关注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草一木。它的脑子里浮想出它的父母亲艰难的生活图像。它的眼里渐渐流出了眼泪。 它想,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当我没有见到人时,我觉得我不应该去咬他们,有时我还同情他们。但是,一旦我见到他们就疯狂地想将他们咬碎,吞下。

“我的身体里流的还是人的血吗?我还是他吗?为什么我的血是冷的,透凉的血将我变得冰冷。其实我没有血也已经是无所谓的。我虽然是豺狗,可我还深爱我的作为人的年老的父母亲。我知道此刻他们正被饥饿所折磨。我能做的就是趁着天黑咬一些兔子,山鸡,山羊,也许以后我还可以到河边咬一些鱼,但是咬鱼对我来说是很难的,我的爪子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嘴也是很难的。但是我再艰难也咬去做的,可是他们知道是我放在那里的吗?”。

它行进在山间,却也不敢去那遥远的地方。它明白村子里它的母亲正瑟瑟地守在木屋子里。它怎么也离不开想着他的父母亲。但是,它知道他在父母那里并没有得到多少快乐。它还知道他的父母亲生育他是因为需要他。它记得,那时他时常坐在树下想:生为人是多么的痛苦啊,而且逃也逃不掉的,即便是死。生而死死而生,反反复复,循环不休,死又能怎么样。如果我可以选择,我要变为石头树木花草,而不是生物。

它夹着尾巴蜷坐下来。它想,我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不是把我变成植物,而变成了豺狗。的确,我现在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我可以用鼻子闻到几里以外的人的气味。我可以快速翻越崇山峻岭,也不觉得累。在黑夜里,我闭着眼睛也可以行走。我变得野性十足,每走一处我就留下我的标记。

它想他小时候心里多么幼嫩。从他出生他心里就有了恐惧并且一直伴随他到到大。

它又经过一块荒芜的地。是他的地,这里的人称之为沙地。那时,种的是红薯。红薯非常适宜生长。红薯大而甜。父母亲吃着红薯生存,他吃着长大。父母亲,从来没有亏的过他,小时候,他吃的是一半是米,一半是苞谷。父母亲吃的全是苞谷。他暗暗下决心他长大要孝敬父母亲。到他长大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它想:我现在可以咬些东西给他们。

它接着想:洪水到底还是还是没有来。他也没有被收去。

从他出世,方圆里就没有太平过。

也就在黑夜里,它来到村庄里,没有了狗叫的村庄里非常安静。它拖山羊很费劲。它拼命拖,嘴里渗出了血。它每天就应该等着天黑下来。然后,到村庄里去寻找攻击的对象。它充满着嗜血的激情和满怀对父母亲的爱去到村庄。它知道此时的父母躲在木屋里枯坐在暗灯下。就连咳嗽也不敢大了。它想起他以前和父母躲在家里的情形。它想到他们,它的毛战抖着树了起来。在山上它咬到了一只山羊,它还是马上想到了父母亲。它的嘴里衔着一只山羊,热血糊在了它的毛上,血的咸味使它咬得很紧。它悄悄地将山羊拖到父母的家门口,然后慢慢倒退着。那个门仿佛具有一股力量在牵扯它。那曾经是他的家,是父母将门钉得牢牢的,现在,门是用来防它的。它现在在想等明天天亮了,老两口打开门,他们会是怎样的喜悦啊!他们定是苍老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

它放下山羊走了。它要去做豺狗做的事情。

他知道他们完全进入了悲伤。

老两口挨到了天亮,他们推开门,发现了山羊。他们把山羊用火炕干,然后藏起来,偷偷地慢慢吃,生怕村庄里其他人知道。他们猜想一定是老天爷可怜他们。后来的日子里经常有食物送来。有时他们想偷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们并不高兴,他们思念儿子。

他们毫不怀疑是豺狗背走了儿子。当儿子出门的那天。天快黑了时,为什么儿子还没有回来,老太婆问老汉。老汉凶巴巴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心和天的光线是连在一起的。当太阳彻底落下,老两口见儿子还没有回来,心都凉了,没有一点希望了。他们觉得儿子一定被豺狗拖到山里吃掉了。他们觉得儿子也许正被豺狗啃吃。老太婆发疯地哭,老汉哭的没有老太婆凶。老汉劝老太婆说:哭也没有用。老汉想一切都是定数的。

它在黑夜里矫健地潜行。它回到洞里。看到小石头上长出了一朵花,是什么它不知道。它望了望花。它不知道村庄里的老年人会怎样说,他的父亲又会怎样说。它觉得一场大的灾难要来了。

昨天它赶走的蛇又来了。它用爪子疯狂地向蛇表示这里已经是它的领地了。它曾经把他变成豺狗的那个小庙当成它的家。它觉得它归那里。虽然神不住那里,但是,那是神的象征地。所有的豺狗都是神把它们变的。是神把它们召唤来并且攻击人的。当它居住几天下来它决定离开。那一天,它还居住在庙里。它和它的同类们的眼睛一起把庙照亮了。它仿佛看到的是那些被吃掉的人的眼睛。它住进了石山的夹缝里,大树的枯洞里。但是它一听到豺狗的叫声迅速激起它的归宿的热情。随即加入进去。它孤独极了,它不能像人一样说话。这时,它闭上双眼,开始幻想了一个说话的情景:仍然是天黑了。它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前,门缝间有一只眼睛,它认出是母亲的。从母亲的眼睛里,它看出父母亲虽然恐惧但是吃了它的送去的山羊肉已经变胖了。它说:我是你们的儿子啊!不,母亲坚决地说。我的儿子怎么会是豺狗。父亲也说我们的儿子被豺狗吃了。你想骗我们。它说:真的。母亲说:那你说我的儿子是怎样变成豺狗的?它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成了豺狗了。它流下了眼泪,它知道父母亲仍然不会相信。它希望父母亲不要相信。它已经是豺狗了。

它想着便真的睡着了:“它再一次来到家,它轻手轻脚,它记不得到底是第几次,也许是第十一次。它望了门一会儿。老两口眼睛睡着了。是梦帮了他们:梦里老太婆听到有声音,她的心里紧张起来,好像是豺狗的爪子在抓门,但是,又像是人的手。老太婆感到门几乎要被抓开了。老太婆推老汉叫醒他。老汉没有醒。老太婆便一个人拿了木棒从门的缝隙里张望。是一个黑影。跟听的声音一样,像人又像豺狗。老太婆迷惑不已。黑影走时说:我走了。老太婆从梦里醒来,推醒老汉说:儿子变成豺狗了。她想儿子做了什么孽了。会成了豺狗”。

那一头,老太婆真的推醒了老汉,说:儿子变成豺狗了。

它这条豺狗在天地之间狂奔着。

大地苍茫,生灵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