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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了解中国社会的独特文本

来源:文艺报 | 兴安  2017年04月05日07:06

杨志鹏是一个关注社会且负有责任感的作家,之前读过他的长篇小说《世事天机》,感觉他对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人的众生相以及名利场中的种种怪现状描绘得非常准确而深刻,显示了一个深谙世道与人心的作家的大智慧和慈悲胸襟。陈忠实曾评价:“读志鹏的作品,是在与一位高贵而又高尚的朋友进行心灵交流。他的笔触直击当代社会的许多乱象,使我们看破了人生的真相,感到了从容、豁达、包容、快乐,找到了我们长久以来丢失了的精神所依。”

《百年密意》是杨志鹏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几个性格丰富、命运多舛、富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在这些人物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在改革进入深水区后,人们的生存状态和价值观念的变化,尤其是在精神生活及信仰方面的缺失和问题。小说记述了主角王洞明由一个刚刚走上社会的农家子弟,由于替人造假负罪坐牢而换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开始了对更大财富的追求和积累的个人奋斗史。他的经历说不上惊心动魄,但也足够曲折跌宕。在我看来,王洞明不过是中国社会财富与权力链条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环节,必然受到权力的制约和财富本身的反作用,以及中国传统道德文化和现有体制的影响。哪怕他拥有了相当多的财富之后,他依然无法获得完全的自由,更无法高人一等。所以,他最终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骗局。小说的结局虽然没有让他身无分文,但是却让他在精神世界中获得了归宿和平静——皈依佛门。

小说以两种时空结构叙事。一种是现实的,就是王洞明、吴言骊、周力钟等人正在发生着的现实;另一种是几近魔幻的,或者说是梦幻中的现实,这个现实交织着佛教中的轮回转世、因果报应,亦真亦幻,充满了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两种时空在小说叙事中穿插交错,有时候又并行,形成了现实与历史、时空与超时空、前世与现世之间彼此杂糅、碰撞的开放式的结构。在现实时空中,王洞明与吴言骊是生意上的合伙人,又是离别20年重逢的儿时伙伴,吴言骊是王洞明曾经暗恋的小女孩。而在另一个时空中,王、吴两个家族是水火不容、此消彼长的冤家对头。百年间,王吴两家翻云覆雨、各领风骚,恰应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在时代洪流翻涌与社会动荡激变的大趋势下,个人,尤其小人物,只能在社会和历史这个大轮回中不断地被裹挟、抛起和跌落,从原点绕回原点。社会和历史很难逃避轮回的命数,人更是如此。小说中王洞明在另一个时空变成了自己的爷爷狗剩,最后由于贪恋家道,死后竟然投胎成了随时被人宰杀的猪。吴言骊在另一个时空中变成了自己的奶奶桔子,她与狗剩偷情,又几经周折投胎成了自己的孙女。这种前世与现世的超越伦理的身份转换,甚至是人与畜生的转换,构成了轮回与投生的宗教意义的因果逻辑,也表达了作者对生命和生存价值的理解。在作者看来,这种逻辑不仅超越了伦理,甚至超越道德的俗世审判,这便是佛教中所谓的“业力”对每个人的影响和塑造。

经过了人生与事业的严酷洗礼之后,皈依佛门的王洞明终于回到故乡,开始为乡亲们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实现着自己的功德与圆满。小说也就此获得一个完美的结局。而吴言骊作为小说中女性形象的代表,也颇值得研究。在她身上积聚了当代中国女性很多的性格特征,她既勇敢又柔弱,既独立又常常随波逐流,她有特别实际的一面,却又不失本能的善念和初心。所以,她一方面被动地做着贪官周力钟的隐秘情人,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不洁而逃避王洞明的爱和追求。而在王洞明的生意陷入绝境的关头,她却又毫不犹豫地去用自己的身体换取转机。小说的收尾部分,吴言骊在宾馆与即将跳楼自杀的贪官周力钟的对话和缠绵也是小说的一个亮点,它揭示了贪官最后的忏悔和无法挽回的痛苦与绝望,同时也表现了吴言骊作为女性特有的善与慈悲以及母性的宽爱之情。在那一刻两个人恢复或者说刚刚开始了面对面的真实,只剩下赤裸裸的两颗心的交流和暂时的抚慰。周力钟这个人物,让我想起宁肯小说《三个三重奏》中的杜远方,为什么一个在劫难逃的贪官、令人反感的腐败者会引起我们的同情?因为在那一刻,我们已经将他与他所扮演的角色剥离开来,将他作为一个自然人,一个有情感也有恐惧的文学化的典型人物来分析和观察。就是说,他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但是作为一个社会人,一个破坏了社会正义和为官准则的人,他死有余辜。这就是作家塑造文学人物的矛盾与奇妙之处。

从这个意义上说,《百年密意》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部了解中国社会的独特文本——关于世道,关于人心。在一个充满希望,也布满诱惑,有时让人迷茫与困惑的社会万象中,回归内心,修为自我,也许是一条值得我们思考和探寻之路。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应该不仅仅将视角指向光明和美好,还应该将笔触延伸到揭示光明之下的暗影和那些与我们的理想目标背道而驰的事物上,以引起我们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