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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冰“政论剧”的舞台诗意氛围

来源:文艺报 | 王功远  2017年03月31日06:58

在当下话剧舞台上,军旅剧作家孟冰率先以“政论剧”形式处理军史、党史题材上的大事件,塑造领袖人物形象,创作了《突围》《圣地之光》《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谁主沉浮》《寻找李大钊》等多部“政论剧”,并且取得了艺术上的成功。通常来说,“政论”与“剧”存在天然的矛盾。如何制衡“政论”可能为戏剧带来的伤害呢?孟冰的一个重要艺术策略是注重营造戏剧的诗意氛围,突出“政论剧”作为“剧”的文学性、艺术性特征。为此,他一方面在舞台提示中对环境、音乐、灯光等作出规定,以强化诗化抒情效果,增强“剧”的诗意氛围;另一方面格外擅长通过写意化、仪式化的舞台语汇突显舞台呈现上的诗化抒情效果。

因为10年的“跑龙套”经验,孟冰的舞台经验非常丰富。就像一个乐队指挥熟悉每一件乐器一样,在剧本创作过程中,孟冰就能够想象到演员的站位、灯光、布景的最佳效果。作为剧作家,他几乎同时完成了导演的任务。这一点在他的舞台提示中表现的非常突出。读他的剧本,故事发生和人物活动的环境清晰可见,人物情绪的描述和音乐、灯光的使用也非常明确。譬如《突围》里华国锋的办公室,孟冰通过对室内井然有序的家具、生机盎然的花草的描述,突出了“朴素和典雅”的氛围。《谁主沉浮》第三幕,马林死前留给孩子们一封信,在他开始口述前,孟冰给出的舞台提示要求马林“先是平静地叙述,而后渐渐激动起来”,这段要求人物处于“激情”情绪状态的舞台提示,即是对人物为理想、信仰献身的精神的诗意刻画。

孟冰还特别注意音乐在营造舞台诗意上的作用。《圣地之光》的舞台提示中即多处规定了音乐的使用。序幕结束时响起的《七律·长征》,气势雄浑;第一幕开始时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既交代了故事地点,又营造了欢快、自由的气氛;第三幕进行中,毛泽东关心刘茜和黄克功的感情问题时,舞台提示明确要求:“又一曲‘信天游’飘来”,这一曲是《那就是要命的二妹妹》。而在第四幕毛泽东开始民间调查,跟杨老汉见面之前,幕前曲是陕北民歌《没老子的娃娃无人疼》。第六幕结束时,毛泽东收下百姓献上的手绣“人民救星”后,孟冰提示此时响起的是民歌《绣金匾》。尾声部分,剧终时,舞台提示选定的歌曲是《东方红》,并要求第一节由杨老汉一个人放开嗓子唱,第二节则渐渐发展成大合唱。这些音乐提示,都是对规定性戏剧情境的诗意说明。它们强化了剧作的诗意抒情效果,让孟冰的“政论剧”兼具了“诗剧”特征。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寻找李大钊》,这部作品中,孟冰充分运用音乐、灯光、声响、多媒体等艺术手段,规定了每一场戏的氛围。譬如“序”起笔处“多媒体李大钊头像,压场光、尖厉的警车声由远渐近”的舞台提示在故事开始前,即营造出了整体舞台氛围:悲壮的,揪心的,既令人屏息静气又令人心潮起伏。而整部剧作中,孟冰都发挥了导演的功能。对于何时一束顶光打在演员身上,何时切光,何时追光;音乐何时起,何时收,何时延时,何时变化;多媒体影像显示的历史资料和交叉时空中电视剧情节等,他都作出了明确规定。这使得他的作品舞台感极强,如果导演愿意,几乎可以不做任何改动,拿来直接排演。

明确的舞台提示在当下剧作家的创作中已属少见。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为了便于舞台二度创作,很多剧作家都在简化甚至省略舞台提示,孟冰却保持了对舞台提示所规定的戏剧情境的重视。完整而细致的舞台提示,是对戏剧情境更为全面也更为文学化的阐释,它能够提示舞台的物理布局,也规定着舞台的情绪氛围。孟冰对舞台提示的情有独钟,即源于他对戏剧本身的认识,为了自己的政论剧是纯正的“剧”,他从来不忽视舞台提示在政论剧中的作用。

从舞台呈现上,诗化抒情也是孟冰政论剧之“剧”的特征的表现。

诗化抒情是话剧艺术重要的表达手段。自上个世纪20年代末期,德国导演皮斯卡托运用了舞台机械装置,现代剧院的舞台就渐渐成为了多功能舞台。旋转舞台、传送带、踏车、升降机、自动楼梯、机械化接桥及可上下升降的舞台等,为话剧表演在时空上带来了自由。孟冰的政论剧比较善于应用这些现代剧院的设备装置,以增强舞台表现的写意氛围和情绪感染力。

写意性的增强,使孟冰政论剧舞台上的诗化意象也相应增加。借助诗化意象,孟冰恰当地传达了自己作品的某种象征意蕴。《生命档案》中,每到叙事段落的过渡,舞台后方作为背景的投影幕布就会被飘飞的红叶占满;剧终时,则有仿真的红叶自舞台上方纷纷落下。无论影像的还是仿实物的红叶,都非常唯美,它们一方面营造了诗意的情境,另一方面则象征着主人公洒向大地的爱。《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主要选取了辽沈战役前夕,到党中央从西柏坡进京,并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这段时间内毛泽东的政治构想和社会理想,剧作时间截点明晰,在时空转换中运用了大量象征性的舞台语汇。譬如舞台上的几束麦子,代表了广袤田野、暗示着吃饭问题;舞台的转动,象征着毛泽东思维的发散性;女军人用密集的鼓点,敲打出了台词的节奏,让演员台词更增力度,也烘托出了现场激情气氛。这些诗化的意象,是符号化的象征,它们深化着剧作的主题,增强了剧作的主观抒情特征。

除了诗化意象,孟冰政论剧的主观抒情往往还借助于仪式化场景来实现。《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中,在表现“进京”和“开国大典”情节时,舞台处理即非常有仪式化色彩。“进京”一段,毛泽东站在吉普车上绕舞台几周,那种气宇轩昂、踌踌满志和神圣庄严都获得了仪式化表现。“开国大典”本身即仪式,天安门城楼的投影布景,纷至沓来的历史人物,让这个仪式庄严、隆重。请注意,在“进京”和“开国大典”这两个段落,戏剧节奏是被放慢了的。此时,故事没有进展,没有新的情节出现,在静止的叙事中,雕塑般的人物和定格的镜头所突出的是一个历史时段终结另一个历史时段开始的时刻,是大历史静穆感和开天辟地伟业的宏伟气势及历史意义。此外,《辛亥魂》中,陈天华投海前定格的背影、武昌起义的先烈们一组组雕塑般的造型,《谁主沉浮》里,成百上千个插着牺牲者名牌的坟头、疲惫不堪地行进在崎岖山路上的红军队伍,《寻找李大钊》里,蒸汽机车头上牺牲的江汉铁路工人们、走上绞架的李大钊等,都是孟冰匠心独具的仪式化场景。这种仪式化场景形成了剧情结构、情感节奏的诗化反复,构成一种潜在的诗意修辞。

因为注重在舞台提示中规定戏剧情境和相应氛围,并且善于使用抒情性舞台语汇,孟冰的“政论剧”在传达主流价值观念时,便不再过多使用主人公独白、旁观者评论等宣讲模式,因而呈现出以情动人、情大于理的崭新面貌,其作为戏剧的文学性和艺术性也获得了实现。这恐怕是孟冰“政论剧”给当下军旅话剧及主旋律话剧最为有益的艺术经验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