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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蓉《月光花下的出离》:永恒困境的无望逃离

来源:文艺报 | 陈涛  2017年03月27日07:07

《月光花下的出离》最初以《出口》为题,刊发在《中国作家》杂志。“出口”是小说的核心,是现代人精神困境寻找出口的隐喻。尤其在当下社会,快速多变的节奏、商业资本的冲击、人性的挤压与异化所带来的是各种精神疾患与难言困境。有人因克服与适应获得平和与荣耀,更多的人则会陷入茫然与纠结,所以,若想实现自我的平衡,找寻“出口”就显得格外重要。

小说从丁云凌写起,作为心理医生的她突然选择销声匿迹,从同居男友宁远处断然离去,一走就是一年。在她失踪期间,系列人物及他们的生活状态徐徐登场:宁远报警后,警察张胜出现了,他是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人,为了借机实现升迁,此案在他心中超过了案件本身的意义;宁远在早逝舅舅日记的基础上出版新书《日记上的血痕》,出版社的顾社长、小军、杨利民利用其女友失踪一事大做文章,带动图书销售,从而狠赚一笔;丁云凌的妈妈向红因为女儿的失踪受到关注与曝光,她不仅淡然应对这一切,更是享受于此;宁远新书的出版,让舅舅几十年前的同学先勇与梁鸿雁获得了解脱,原来他舅舅的自杀与他们没有任何关联。丁云凌的离开,就像一个导火索,使许多人的人生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倾斜、转向。

故事因丁云凌出走而起,又因其归来结束,她作为一个在场者与旁观者深度参与其中。文中人物众多,可以被当作主要人物看待的并没有。他们如同一个个点,互相连接映照,互相牵扯缠绕,共同构成一张看似松散实则紧密的网,这张网压抑束缚,令人窒息,使得每一个人都急需一个“出口”。

丁云凌是一名心理医生,幼时丧父,与不相信爱情又不断追求爱情的母亲相依为命,在宁远看来,云凌是一个拥有“如水般的安静特质”的女子,但在云凌心里,她与宁远的精神隔膜非常严重。成长经历的潜移默化,已经把云凌变成一个渴望爱情又准备逃离的女人。但是她能做的只有等,直到她在诊所里遇到三个病人。

这三个病人分别叫午后、小惠、小奈,其实她们是同一个名叫“吴红艳”的女人,以三种不同相貌出现在云凌面前,只为倾诉。通过云凌与这三人的对话,我们不难看出,云凌与“吴红艳”互为映像:“吴红艳”关于成长、爱情、父亲、死亡等方面的谈话以及传递出的情绪,其实也正是云凌内心深处的流露。云凌在“吴红艳”的怂恿下最终完成了出走,表面来看她是听从“吴红艳”的意见去试探与宁远的感情,但从更深层次来说,她是为自己而出走,要挣脱自己所陷入的人生僵局。

作品通篇氤氲着一种情绪,夹杂着悲观绝望、无奈凄凉,既有冷眼旁观与超然物外,也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全文四个部分无主无次,文中人物看似杂乱,但起承转合自成逻辑,在结构上形成了迷宫样的存在。作者关于人生意义与生存的体悟随处可见。这些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阅读上的“难”。小说偏于情绪化的写作,丁云凌、“吴红艳”以及作者之间形成了一个有机体,彼此映照弥补。也正是因为这种情绪的存在,使得文中人物面目的集体模糊与性格发展过程中偶尔的不合理同样可以接受。作者既针对现实,又让整个作品具备了超越具体对象的概括性,在对现代人生活状态及其出路的思索与展示过程中,将思考上升到了哲学与理性层面,把对现实人生痛苦的体验升华到对于“人”自身的存在困境与精神困境的体验。

这是作者第一部长篇小说,延续了其十多年来中短篇小说的创作风格。小说的人物与状态,在作者的中短篇小说,如《对面镜子里的床》《干燥》《青黄》《那与那之间》《深白或浅色》等中均可以看到影子。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剖析,是作者多年写作中始终关注的方向。她刻画出了许多孤独、飘荡、茫然的现代都市人形象。生活的无聊、感情的苦涩、理想的背叛、人生的虚无、命运的折磨等缠绕着他们。面对现实,他们是一群乏力者,冥冥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操纵着他们的思维与举止,反抗不得,摆脱不得。我们也欣喜地看到,与作者以往的作品相比,《月光花下的出离》中的人物在思想层面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归来后的丁云凌形象与气质都有了很大变化,“剪了短发像变了个人,脸型也变了”。与此同时,她变得主动、自信,尤其是当她再次面对“午后”的时候,不再是被动倾听,而是抓住“午后”的软肋做出反击,从而摆脱其影响。面对“午后”的离去,丁云凌明白,“用不了多久,她们会在更好的路口重逢”。她内心的自言自语,透出的是一份自信、一种坚定自我的确认。这种转变,在作者以往作品中的人物身上是见不到的。

作品最初的标题为“出口”,作者在文中也多次提到“出口”、“出路”,找寻灵魂的“出口”是作者着力展示的主题。“出口”是文中人物的现实需求,代表着个体内心的安宁、欲望的满足以及自我价值的实现等,也是一种象征、一种隐喻,是对每个向死而生的个体的追问。每个人都需要“出口”,但应该如何去找寻?怎样的“出口”才最为契合?在文中,我们看到宁远通过新书的出版,实现了欲望的满足,看似找到了人生的“出口”,但再次失去了;张胜起初在面对“出口”时意气风发积极进取,却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慢慢萎靡,所谓升职的“出口”突然失去了原先的光芒与意义;向红也是如此,人生因受关注而愉悦,好景不长也再次归于从前的乏味。惟有丁云凌,在一年多逃离后归来,看似找到了自我平衡的“出口”,但又有谁能确保她不会陷入从前的情绪当中?于是,我们看到的场景就是:他们在找寻、失去、再次找寻、再次失去的往复循环中踽踽前行。这是现代人的精神困境,永远都难以挣脱得掉。我们终其一生的寻找,不过是一场无望的逃离,最大的可能还是“最后,它只是变成我们回忆里的一个路径,一个想象”。但即使面对无望,我们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你对现实生活感到乏力,只有沉浸在对往事不断的叙述里才能让你得到短暂的安宁,因此你的叙述从来比你的生活更真实。你迷恋叙述,为了可以让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你甚至可以创造出好几个虚拟的自己,可是真的有用吗?你的叙述、你的故事真的能替你一辈子生活下去吗?”这是丁云凌对“午后”说的话,也是自己的内心独白,当她讲出这段话时,就已经意识到如何去寻找属于她的“出口”,那就是努力生活,踏实地走下去。这看似含有些许无奈,却又是每个人必须为之的生存要义。

(《月光花下的出离》,李燕蓉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