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巴图鲁的秘密》:女性心灵承载及隐性社会批判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阿探  2017年03月23日15:50

周子湘在创作中构建了独特的女性视觉,即以女性个体情感感触为切入口,构建对社会的时态的映照并定格这种映照。《巴图鲁的秘密》(《飞天》2017年第2期短篇小说头题),以女性视角构建了女性莫大的精神承载,构建了对社会时态的隐性批判。

小说具有严密的内在艺术、情感逻辑。从苏雪情感受挫、家庭破碎、绝望逃离城市,到放逐精神于偏僻之牧区小镇,到于巴图鲁母亲及巴图鲁心中深埋的精神长痛及“移情”,再到秘密的最终揭示——留守之伤魂,及延展:留守女孩吉雅之长痛,在相互比照中,苏雪之痛心伤情终于得以舒缓,从个人情感之孤零升华为草原留守学生的大爱之无限。

文本通过不同情感挫骨扬灰式的惨烈,隐痛,长痛,其间的转换自然无痕。小说于主体叙事——女性精神承载之外了无痕迹地构建了烈度的隐性批判——以经济利益为中心的社会对于普通家庭和谐的裂化与消解,直指这个疯狂时代的社会人心,质疑了我们时代的社会所谓“高度文明”。在一定程度上说,短篇小说其神魂主旨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重点重心在于“言外之意”。周子湘这篇用心于内的小说,“言外之意”天成。

小说开篇以赌徒极致心灵迷失的精准概括了时代人心的失衡及偏颇,进入到情节张力之中。赌场是人心失衡的极致之地,苏雪的丈夫何一满进入了一个自己难以自拔、失去基本人性的境地。他对来劝他离开赌场的苏雪动粗,致使未成形的孩子流产。紧接着行文搁置情节,转换时空,完成了张弛之交错。从乌烟瘴气的赌场,车流人流匆匆的城市到内蒙大草原之偏僻小镇,时空在情感突进崩张中完成内在逻辑上的转换。

一个远离喧嚣浮迷的荒凉之地,能溶解苏雪累积的情感愤恨吗?苍茫狂野,瘦马独行,开阔起伏的草原以广博的胸怀迎接着失魂落魄之人。沧桑悠远的悲歌回荡,一个比苏雪更丧魂落魄的女人出现并指责苏雪不怜惜马,对马说多喝几口草原家乡的水。当读完小说再回想这两句并非对苏雪说的话,才会明白周子湘赋予简单语言以文面和文本整体性内涵的双重意义承载。从文面意义来看,似乎只是在说苏雪对马的漠视和及时给予马的回归的感觉,读完小说从文本整体性内涵考量,则无疑是巴图鲁的母亲生命无处不在的忏悔,她的眼神,她的灵魂,永远冰封了。苏雪失去了还未成形的孩子,而她要面对的则是几乎没有父母的孩子,她的情感伤痛在陌生单调的日子里渐无知觉。

巴图鲁,蒙古语即英雄或勇士,一个受人敬仰的称谓,大约是周子湘对少年巴图鲁心灵坚强的设定。少年巴图鲁身影出现,小说进入第三个背负着心灵承载的人物及前文已经出现的巴图鲁母亲之叙事。苏雪以大爱为导航,终于打开了巴图鲁的心结。叙事继续推进,通过家访,两个历经情感伤痛的女人酒中相互倾诉,暗示了却并未完全揭示巴图鲁母亲的长久的伤痛。与巴图鲁母亲的情感伤魂相较,苏雪的情感之伤魂,几近轻微,巴图鲁母亲酒中毕竟给予了苏雪一丝残存的期望。一场两个女人的酒醉倾吐,冷月在天,除了迷离唯有孤寂,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孤寂。

周子湘笔锋一转,又亲手打碎了苏雪脆弱微弱的期望。何一满追到此地,并痛心追悔,断指起誓。苏雪老师的男人回来了,巴图鲁由何一满想到了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爸爸会回来吗?母亲的回答是嚎啕大哭。再一次踏入赌场的何一满,再一次击溃了最后一丝苏雪寄予他的期望,何一满一路狂奔,早已奔出了她的世界。情感、精神再次受到重创的苏雪,再次与巴图鲁的母亲醉酒,这次却完全是这个几近疯掉的女人的人生彻底追悔与倾吐,追悔与倾吐中,一个草原女人对情感的全面真实血淋淋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她只是无数留守妇女中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有爱有痛的女人。她那样厌恶城市、惧怕冰冷的夜晚,她逢酒必醉,是因为她的心里有一条冰冷的河流。河流淹没了她,在漫漫长夜中,她感受不到温暖。”

“巴图鲁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毋宁说苏雪再一次和大家眼中的疯女人醉酒仅仅是巴图鲁母亲的人生终极意蕴的追悔和倾吐,行文至这几句,不如说前面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一刻的暗自蓄力,累积,到此全面爆发——由一个留守女人向整个社会留守女人的骤然升华,对社会极端物质化的批判乃至质疑深埋此中。

长久以来重压着巴图鲁的秘密终于揭去,原本要向巴图鲁母亲倾诉的苏雪,承受了巴图鲁母亲的追悔与倾吐,自己的伤痛被冲刷得几乎荡然无存。巴图鲁母亲沉沉睡去,或许巴图鲁还处在精神的苍荒之中,而苏雪再一次行走在纯澈的草原月光之下。

小说临近结束,周子湘出人意料地又实现了一场文本升华。女孩吉雅的遭遇既是从留守女人到留守儿童的焦点转移,又是社会批判的程度递进,更是消解苏雪的精神痛苦——化个体私情为大爱无限的一次飞跃,一次人性之精神的熠熠生辉的“移情”。

“和这些孩子们在一起,苏雪心里的伤痛和压抑感消失了。”此移情之升腾升华犹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大辟天下寒士皆欢颜”。最后,苏雪与巴图鲁、吉雅一起放河灯,完成了精神的最后放逐与安妥,放河灯应该是周子湘文本的行为语言设计。“这是河灯,是对逝去的亲人的怀念和对未来新生活的祈愿。”

在小说结尾之际,周子湘设置唯美空灵的精神寄托空间:星光,河水,烛光明灭闪耀,火车,跳跃的黄羊,依旧的月夜等等,心灵至此归于平和。“这样的夜晚正在悄悄地流逝,那些爱和不停歇的生命,在等待新的一天降临。”小说在精神指向上,全然赋予人们精神的彼岸与安妥。

作品无疑是一种人性的精神放逐,一种心灵安妥的求索,在整体上出色地抵达终点。如果要鸡蛋里挑出骨头的话,巴图鲁打开心结似乎推进过于明朗。理查德·耶茨的短篇《南瓜灯博士》则更深入孤僻学生的精神内质层面。从短篇小说的隐藏艺术及表达力度考量,作品无疑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