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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帖

来源:文艺报 | 王祥夫  2017年03月22日07:11

我认为一个人与写字的关系一如吃饭喝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必像时下的所谓书法家们装神弄鬼。鄙人小时候学校里照例是要上写仿课的,自然是同学们都要拿了铜墨盒和毛笔,再夹上几张麻纸,一堂课下来两手总是黑的,回家洗手,盆子里的水也是黑的。

因为从小写字,只觉不过是横平竖直,便没了一点点敬意在里边。及至长大,才知道写字原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一个人的心静下来,可以让一个人暴躁的性子有所改变,但春节来临之时看别人伏案大书亦是苦事,纸是红的,墨是黑的,一时红黑满屋让人两眼发花。古时《世说新语》中的一个人物,也懒得去查他叫什么名字,是当时的著名书家,皇帝盖了几十丈的高楼,即至竣工才发现上边居然没有匾,便命这书法家上去写它一写,找来大筐子要他坐在里边,如帚大笔和几大罐墨自然也一并放在筐里,众人一起吆喝起来,合力把这书法家用大筐子拉到半空让他去写。字写完,众人再吆喝起来,再合力把他从半空中放下来,据说此时那书家汗亦是出了满头满脸,人亦是面如死灰,头发也猛然白了一半,这自然是有些夸张。后来此书家告诫儿孙,学什么也不要学写字,更不可把字写好,被吊到几十丈高的楼上去写字是要吓死人的,每每想起这个故事我便想掩口发笑,想想此先贤高空作业如此惊心胆战,自己在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点恶意的开心,就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厚道。

我写字的习惯是,早上起来就写一下,用那种颜色发黄的毛边纸,先把正面写过,然后反面再写一回,淡墨写过一回,然后再用浓一些的墨再写一回,然后才去做别的事,比如吃一根油条或再加上一碗豆浆。然后才开始改昨天的稿子。

我写字很少用正经的宣纸写,是田舍翁小家子气一样的那种舍不得,家里储存了不少好宣纸,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自己很富足,但实实在在地用起来,却总是一用好纸就生气。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个高老头一样的脾气,每花掉一点钱就生气。我给画店画画儿也是这样,好纸总是舍不得用,总是先用不好的纸,再用好的纸,裁下的纸头亦要画一个小虫放起来,实在是吝啬得可以,但我并不思改过。若赶上开笔会,看别人十分豪放地一写就是一地的字,写坏的纸团做一团又一团也是满地,鄙人便会在心里大气起来,书画的笔会真是纸的噩运大限。

写字是一件要让人静下来的事,有人表演书法,浑身紫花唐装,持笔大叫上场,两眼圆瞪,浑身用力,有一次我在旁边忽然大笑起来,是实在怎么也忍不住,也是太没修养,但我也宁愿不要这样的修养。这样的场合我现在基本不去,写字是自己的事,何必非要观者如堵。

我写字,直到现在也只用毛边纸,在好宣纸上写字,在我,就好像做贼,虽然惯走江湖,也难免一时心紧气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