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仍是一个奇异的词
它仍是一个奇异的词
我知道这邪恶的点滴时间
——狄兰·托马斯
它仍是一个奇异的词
竭力置身于更薄的词典
实质所指并没有不同
它小于种籽,重于震颤着
碾来的坦克。它冷于
烫手的火焰一夜凝成冰
它的颜色跟遗忘混同
但它还在,没有被删除
夕阳之下,又一片覆盖大地的
广场上,怀念拾穗的人们弯下腰
并非不能够找到它的一些印痕
它从未生长,甚至不发芽
它只愿成为当初喊出的同一个词
它挤破岩壳朝地心坠落
拖曳着所有黑昼与白夜
它不黯淡,也不是一个发亮的词
依然匿藏于更薄的词典
能够被一张纸严密地裹住
它不燃烧,它也不反射
它扭曲铁丝缠绕乌有的光线于自身
而当纸张终被刺破
光线松绑它那锈迹斑斑的铁丝
它仍是一个奇异的词
七夕夜的星际穿越
一架纺车把天琴座光芒缠绕进不眠夜
遥遥相对的小阳台上,幻听者凭栏
并没有看真切,蓝色太空围拢的
伊大嘉
——她是否又在让快进的梭子
趁着黑快退?正当暑夏繁星
全都倒映在楼下游泳池,被一小朵
乌云般黝暗的胖墩儿救生员
用一根细竹竿一颗颗戳灭
织机上她拆散
不打算完工的爱的新乐章
化为乌有的也是旧乐章;用白昼之弓
她每天奏弹的,也是无限往昔的音尘之
旧絮
喜鹊们倒没有因此而厌倦,星际人
更殷勤,想要把未来所有的此时此刻与
此情此景,充注银河间往还摆渡不已的
航天船。幻听者隔空再去想象
救生员抛出
游泳池圆月的一小半之际,尤利西斯
恰在归途,会遭遇怎样险阻的歌喉
天琴座光芒将一架纺车缠绕于不眠夜
而他用的是高倍望远镜。掠过游泳池
他的观察,轻易刺穿了大海的灰皮肤
确切地,攫夺大海深蓝的血
并且,他可以
随便叼取更为理想的无限天青色
经由任意伸缩的镜筒,它们会溢满
完善于翱翔的心室和心房——主动脉弓
向右的泵,开始急切奋力地搏动
(……比附的情人节催促闪电
被戳灭的倒影,又要聚集起新的乌云
尽管已经不再是雀鸟,宇宙空间站
还是喧嚷着人神间架桥,依旧允许
胖墩儿救生员膨胀黝暗。而闪电
闪电——闪电催促比附的情人节)
他是否真的来自天鹰座?来自比基尼姑娘
一边在沙滩上吃着烧烤,一边感动的
那颗星星?——正当一对翅膀打开,正当
服务于寂寞的男公关凌空,扯住一根
时光线头,像收回风筝般把不眠夜卷拢于
吧台上一泓清亮的金酒
奏弹者端起了
水晶杯盏,打算接着……话说下一回
木马
上不紧发条的礼拜天慢转
浦江轮烟囱喷吐云絮的棉花糖雪兔
锈斑点点的长耳朵旋钥
还不够炫耀
那假想的红眼睛
像一对氢气球,从旧洋房三楼
露台上升腾,半空里俯瞰
拖曳陈伯伯赶紧去公园的
开裆裤弟弟,小麻雀吵吵嚷嚷
围绕追随勃起来直指欢乐的小鸡鸡
从前,桅杆上,捆绑过一位智勇叔叔
回乡的奇幻航行间,他刻意让一匹
内置危机的木马留驻他欲望的胸襟
豪饮般倾听诱惑之鸟的迷魂调琼浆
他真正的眷恋
是未曾被战争戕杀的过去
作为疮痍后新生的未来
而他最终相信的爱情里,有一台织机
惦念之梭往复,他的船泊靠
纵横帆旗帜改换云天的锦缎河畔
并没有讲完的这个故事,多少年后
在另一个星期天,因为另一座
空寂无人的儿童游乐场又得以杜撰
正当我和你,历尽各自的往昔来到了
此刻,要以眺望,回忆我们共同的往昔
我们也去找弟弟和陈伯伯当初去找的
绿色按钮——它会启动木马转盘
唱奏无限循环的未来
暗藏其中的同一粒
死亡,却呈现,换算欢乐的时间方程式
航天诗
大气是首要的关切。航天器不设终点而无远。
它过于贴近假想中一颗开始的星,
新视野里除了冰脊,只有时间
尚未开始。
它出于鸿蒙之初最孤独的情感。在山海之间,
发现者曾经晏息的小区又已经蛮荒,
幽深处隐约有一条曲径,残喘于植物茂盛的疯病,
追逐自己伸向尽头的衰竭的望远镜。
黄金云朵偶尔飘过,偶尔堆砌,
突然裂眦:潭水暴涨倒映一枚锈红的
月亮,瞳仁般魔瞪操纵夜空的太空之空。
宇宙考古队拾到了传说的钛金储存卡。
那么他死去也仍旧快活于曾经的恋爱。
当风卷卧室的白色窗纱,精桃细选的镜头
对准了窗纱卷起的一叠叠波澜,波澜间冲浪板
锋利的薄刃,从造型嶙峋的惊涛透雕宝蓝色天气。
这不会是最后的晴朗天气,然而最后的影像显示,
扮演恐龙者全部都窒息。防毒面具换成宇航盔,
他隐约的目的性在星际幽深处,因遨游的
漫荡无涯而迷惘。当他的身体化入
共同体,他无限的意识不仅被复制,
也被彗星拖拽的每道光携带,摩擦万古愁。
或许出于思绪的延伸(像一条曲径)——
被切割开来的黑暗未知如果是诗,没有被切割
永不能抵及的黑暗未知之浩渺就一定是。
而在眼前的新视野里,发现者尚未开始的又一生,
已经从储存卡获得了记忆——另一番想象
来自前世的一个夏天:斜穿过午梦闪耀的宁寂,
大人带孩子参观动物园。鸟形禽馆栖于阴翳,
粗陋的铁栅栏,挡住麒麟和外星独角兽。
“肉鲜美,皮可制革。”标牌上刻写
精确的一行字,曾经,也是诗。
来源:《诗刊》2016年3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