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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叶叶不头低——忆管桦

来源:文艺报 | 邹士方  2017年03月20日06:53

管桦绘赠邹士方夫妇的《墨竹》

左起:萧军、邹士方、管桦(1983年6月5日摄)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课本里有《小英雄雨来》一文,印象很深,后来知道这就是管桦的早期作品。以后又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们的田野》《快乐的节日》,三首歌也是由管桦作词,第一首还获得全国第二次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一等奖。三首歌已成为经典的儿童歌曲,收入各种集子,至今传唱不绝。

1982年我见到管桦,他那时还在城里住,离我家并不远,使我有机会多次拜望他。他住在西单石板房胡同20号的平房小院内,居室窗外遍植丛丛翠竹,绿荫浮浮,故名之为“苍青馆”。他曾有诗云:“窗前有翠竹,满院皆苍绿。深夜惊睡梦,闻声知风雨。”以后他搬到北郊西坝河住进楼房,仍在楼下空地上种植了翠竹,以保持苍青馆的风格。

管桦爱竹,他画竹咏竹,他有竹的性格、竹的节操。故黄苗子题他的墨竹有句云:“何似管桦挥大笔,枝枝叶叶不头低。”周汝昌题他的墨竹:“苦爱丰姿慕此君,平生不得一竿邻。森森今日来相会,忽悟高风即雪芹。”

有一件事最能见出管桦的风骨:“文革”中,他18岁的儿子大跳因说了一句“江青不如武则天”的话,被定为“现行反革命”,投进监狱劳改。有一次,管桦到劳改所去探视,看到大跳戴着沉重的镣铐,挎着劳改中被砸折的膀骨,他无比心痛难受。管桦问大跳:“怎么表现才能提前释放?”孩子说:“不断地打小报告。”管桦一惊,连连摆手:“那就不要提前释放。”

作为作家的管桦和作为画家的管桦很难区分开,他们是合二而一的一个整体。“如同诗人从感情和真理深处写出诗句,我描画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的劲竹。”(管桦《竹颂》)管桦画竹,删繁就简大而化之,有人说好,有人贬之,但这都是他真实心灵的宣泄。他的竹别人谁也画不出,是典型的“这一个”,自成风格,这一点不管是谁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创造性和独特性。有创造性和独特性,才是真正的艺术,才会在艺术史上留下痕迹。我以为管桦的墨竹在中国艺坛上一定可以传之久远。

管桦的墨竹早已走出国门,走向世界。1988年3月4日他在写给我的信中说:“寄上香港出版的《龙之渊》创刊号(今年一月)的有关我作品的影印件。《画竹》一文可单独发表。”“另外,瑞典伦德大学美术系教授,1986年9月曾来拍摄我的墨竹技法。我曾送他几幅墨竹。1987年12月来信谈到:现在你谈到你的画时,可以说:在丹麦的路易丝安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展出。”由于管桦在绘画上的造诣和越来越大的影响,在上世纪80年代他被吸收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的会员。

管桦的题竹诗和题竹辞个性十足,回荡着天地正气,充盈着宇宙人生的哲理,焕发着勃勃生机,洋溢着乐观坚韧的青春气息。如《竹林寇公祠》一首:

小序:余从儿童时代直到暮年,最喜欢寇准保国故事。而故乡驴皮影所唱的《调寇》《夜审潘洪》等高亢、壮烈、悲凉韵调,终生难忘。民间艺人感人至深。寇公初为县令,后为双天官,一生清廉、忠勇、谦虚、善良、刚直,为国鞠躬尽瘁,不谋私利。坚持真理而又充满智慧。为国分担忧愁,却也不乏乐观幽默风趣。其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为后人赞颂不衰。故余画竹常以寇准为题。去岁曾画一竿竹一寇准像,题为《双竹图》,然余不善画人像,难以传神也。历史记载,公死于岭南,灵车过公安县时,百姓人山人海,插竹竿挂纸烧,路祭忠魂。传说数月后,枯竹生笋,而成苍翠茂密竹林。人后于林中盖寇公祠。年曾有题句:“猿声凄凉悲忠臣,竹林寂寞哀寇公。岭南黄泉无旅店,长空云霞引忠魂。”似觉低沉,因另作此诗。

流泉无心出幽谷,

清风有意到竹林。

问竹寇公今安在?

悠悠明月思良臣。”

管桦又有《题雪中竹梅》云:“青竹滴翠,老梅生香,绿影红霞苍穹里。大地春光,山野迷茫,云际飘飘雪纷扬。”

他曾赠我两幅墨竹,一幅上题:“春天在蒙蒙烟雨中降落”。在另一幅上题:“余画墨竹寓意超脱,客问超脱于红尘乎?余曰非也。超脱乃驾御必然性之谓耳。必然性不服从于任何信念信仰,却包含着无数的信念和信仰,并以力量为前题,带有强烈抗争性之最高精神境界。客默然良久,曰:善。”

管桦除赠我以墨竹图外,还赠我以诗画散文集《生命的呐喊与爱》,赠我以《管桦中短篇小说集》《管桦小说选》和长篇小说《深渊》。他介绍我结识了他的好友——作家和书法家陈大远,他将北京市政协书画室王瑛女士的国画《牡丹》推荐给我。我赠他以拙著《春天的问候》,他复信称我为“士方老友”,颇多鼓励:“今天才松口气,静下心来拜读老弟大作《春天的问候》,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有历史价值的散文作品,我准备仔细看过后,为《春天的问候》写一篇短文,我是个慢手,又很少写这类文章,但我决心写。写成后寄给老弟审阅。你的见闻之广使我羡慕。”他为拙著写了一件推介稿,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令我感动备至。他寄来稿子并附信说:“拿鸭子上架。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写出来了。其间停止了长篇写作,这是因为大作实在令人兴奋,喜悦。为了能在报纸上刊登,我写了不到三千字。”后来他写的这篇文章发表在《天津日报》上,以后又做了另一本拙著《名人记实》的序。我打心里感谢他对我的提携和扶持。他是位作家,时任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我是个晚生后辈,但他没有架子,谦虚宽容,朴实厚道,平等待人,惜才爱才,实为难得。我与他坦诚相待,以文会友,以艺会友,多年来成为忘年之交。我曾为香港中国文化馆的《我的母亲》(新二辑)向他约稿,他马上寄稿应约,热情支持。

他的父亲是一位革命烈士。他在1987年5月22日复我的信中说:“士方老友:见信立即遵命先整出两首小诗,寄上,请审阅。散文,我准备写一篇《我的父亲》,约3000字。他是非党人士,但在共产党领导下参加了两次国共合作,在抗日战争中壮烈殉国,胜利后安葬在唐山烈士陵园。冀东二十万农民抗日大暴动,他曾为一路兵马的司令,后专职做统一战线工作。”我想管桦的性格,他笔下竹的风格,是不是有其父的影子呢?我以为,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