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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无隅 大象无形——评吕国英艺术新论系列

来源:文艺报 | 水玉  2017年03月13日06:45

吕国英

“天人合一”不仅是一种思想,更是一种状态。“天人合一”思想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尤其在中国传统书法绘画艺术创作理念、审美鉴赏等方面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后汉书·伏湛传》:“永和元年,诏无忌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五经、诸子百家、艺术。”李贤注:“艺谓书、数、射、御,术谓医、方、卜、筮。”

《现代汉语词典》释曰:艺术是“用形象来反映现实,但比客观有典型性的社会意识形态”。

1999年版《辞海》对艺术的内涵和外延又作了如是解释:“人类以感情和想象作为特性的把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即通过审美创造活动再现现实和表现情感理想,在想象中实现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的互相对象化。”

丁酉岁初,品读吕国英艺术新论系列,如沐春风,如临秋水,如饮琼露,如食甘饴,心绪如潮,久难释卷。

吕国英说:从艺术史观,艺术文明迄今经历了具象艺术、意象艺术、抽象艺术。由此,一言概之,一部艺术史,就是关于象的感悟、表达、探索与演变的历史。

中国艺术的发源,始于传统文化之中,也就是说,更多表现的是中国特有的5000年文化,这也正是为什么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上穷天文,下究地理,中探人文与社会,无所不包,无其不有的根基所在。

一言以蔽之,中国艺术产生于农耕文明,与年复一年春种秋收的农业生产节奏相一致,又与这种文明所培育的古典文化相表里。

这种文明是优雅的,又是慢节奏的,寒来暑往,春种秋收,循环往复,数千年未曾有显著的变化。而这种贫苦而悠闲的田园生活,却造就了中国独有的田园文化,这种田园文化,又最终孕育衍生了中国的文学、戏曲、绘画、书法、音乐等恢弘艺术。

自然而漫长的生长环境,往往需要人穷尽毕生去精心培育,也只有在这种自然生态环境下,方能臻于尽善尽美境界的艺术。田园诗、游记、山水画、花鸟画、高山流水、松风古琴等等,皆是和谐优美的农耕社会之必然产物。

中国的艺术是人的艺术,所谓文如其人、画如其人、书如其人、字如其人、声如其人,等等,皆是也,然,如其人,如什么样的人?人是千差万别的,艺术也自当千差万别。

孔子这样谈论音乐:“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矣;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韶乐为舜所作,据传乐成之后,凤凰来仪,“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然而,有了美、善还不够,还得讲究真。现代社会倡导的“真、善、美”,便是中国人审美观或艺术观的灵魂。

吕国英认为,艺术的根本属性是表达心性,满足审美也如此。他由此强调,艺术的至高价值,在于其原创性、惟一性与不可复制性。在艺术繁荣发展的命题与语境中,继承与创新是一直以来的认知、共识,也是别无他途的实践路径。

诚哉斯言,创新与传统的关系是艺术发展史上的一个永恒命题。人类浩瀚的优秀文化成果就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山花烂漫的原野,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去采摘,从而发展自己的艺术风格。但不可忽略的是,许多人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偏颇,往往重视一方面而轻视另一方面。

有的从艺者研究了一辈子的传统也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顽固守旧;有的从艺者则对传统的精华尚是盲人摸象,却又忙着抢夺“观念”,标榜“创新”,最终其“艺术”成果成为空中楼阁、沙上冰雕,绝难经受起时间的推敲和检验。

由此,原创性不是随手可贴的标签,而是深植于追求卓越的人心之中的艺术理想,并且不断激励着艺术家突破已有常规,让他们自己为难自己——不满足于已有的、过于轻巧的手法和观念——以不断开拓新的前行道路。

吕国英认为,艺术之象的生发过程,第一境界是求形,第二境界是寓意,第三境界是由心,第四境界是悟真,第五境界也就是最高境界为入灵。入灵即天人合一,大艺大美。

《易经》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在艺术创作中,艺术家须处理好两个环节:一是形而上的思维;另一是形而下的造像。艺术家的情感、欲望、意图、观念、激情、理念和艺术思想,是酝酿构思艺术的“意”,是无形的、概念的、抽象的,依靠点与线、黑与白、墨与彩、虚与实、刚与柔等技巧,创作出有形的图像,从而体现出艺术家的领悟与思考。如画家在作画之前立意的玄妙、远大和深邃,已然决定了孕育作品的深远和深刻。

艺术既是反映客观世界和表达主观情感的载体,那么,只有生活与艺术的高度融合,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精神与技术的互相渗透,技进于道,技道合一,才是艺术的本体,这样的艺术作品才能达到“天人合一,大艺大美”。

在《如气化墨·载灵承象》一文中,吕国英谈到:在坚定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语境下,文艺创作面临不少挑战,最为突出的是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

揭示振聋发聩,如雷贯耳。这即是对《逸形入灵·大艺立象》一文中“抄袭、拼接、拷贝、仿制”现象的无情鞭挞,也一针见血地道出了艺术领域客观存在、长期附庸、难以根绝的症结:浮躁、拜金、媚俗、功利。难能可贵的是,吕国英并未就此打住,而是接着开出了去疴良方:“从认知与实践论观点看,在除‘疾’祛‘病’的同时,找到上质量、攀高峰的‘载体’与‘工具’,并创制应用之”。

《如气化墨·载灵承象》篇的核心要义是气墨。

气的观念起源甚早,西周末伯阳父认为:“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老子》则把“气”纳入其哲学体系:“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也提出万物为一气之变化的见解:“人之生,气之聚。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曰:通天下一气耳。”

“气”亦是我国传统文化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从2300年前孟轲提出“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养吾浩然之气”,到近代吴昌硕“画气不画形”的主张,其间有众多美学家、文学家和书画家围绕“气”作了精辟的论述。举其要者有曹丕说“文以气为主,气以清浊有体”,谢赫说“气韵生动”,李世民说“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气冲和为妙”,张彦远说“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项容说“放逸不失真元气象”,吴道子说“笔胜于象,骨气自高”,苏轼说“取其意气所到”,谢榛说“气贵雄浑”,郑板桥说“一块元气团结而成”,章学诚说“气积而文昌”,等等。

作为美学意义上的“气”有多层含义:其一,“气”是概括艺术本源的一个范畴。钟嵘《诗品序》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其二,“气”是概括艺术家生命力和创造力的一个范畴。其三,“气”是概括艺术生命的一个范畴。

艺术家主观的“气”,经过物态化的创作过程,最终沉淀凝结在其艺术形象中,成为艺术作品的重要审美内容。谢赫《古画品录》:“虽不该备形妙,颇得状气。”孙过庭《书谱》评《兰亭序》“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这种蕴含于艺术作品中的气,即是作品美感力量的本源。

由此可得出结论,重“气”的理念一以贯之浸润在中国艺术数千年的漫长发展历程中。在中国画创作中,对画面整体的气象、气势、气韵以及笔气、墨气的理解和把握,至今仍然是一个历久弥新的命题。

中国画的“气”、“气韵生动”主要体现在笔墨的运用上。李可染说:“可贵者胆,所要者魂”。盖气者:有笔气,有墨气,有色气,而又有气势、有气度、有气机,此间即谓之韵。

有人说,中国书画的笔墨运用也是一种气功。书法、绘画艺术以线造型为主,用笔要有气力,内含骨格,如锥画沙、如折钗股,如屋漏痕。由此,其用笔主要体现在“气”上,而运墨则体现在“韵”上,即“韵味”、“韵律”和“节奏”。

如吕国英所述,线墨就是工描之墨,与求形状貌相牵;意墨就是意象之墨,与寄情寓意相契;泼墨就是抽象之墨,与挥洒心绪相和。“三墨”之后,或由“三墨”交互、融合、延伸出现的,是“三墨”合一。

在承载艺术新象中,这种“三墨合一”之墨,突破既往笔墨诸法与技巧限制,追求笔墨浑朴天成之趣,呈现朴茂之境,表达朴拙之美,意为“朴墨”。朴墨具有朴本之真,与朴拙归真相宜。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中国美术界,对中国画的有关笔墨与色彩,形式与构图,传统与现代,风格与流派,气势与意象方面的讨论言人人殊,高见纷呈。但吕国英的评论则独如春风拂柳、旱地清流——

气墨浸润诗性精神、天地情怀与宇宙境界。从墨象上说,与灵象艺术相融合;从墨态上看,如梦似幻、深邃玄妙,进入笔墨的气境情态;从墨境上言,超越自然、功利、道德层面的经验审美,进入超验意义上的至高境界。换言之,气墨具有至精至纯、通天彻地、寂静天籁、灵动玄妙的仪态与品格,这些仪态与品格是独有的、惟一的,是笔与墨、天与人、技与艺等诸元素,均入“气”境而至天人合一的笔墨境界。

好一个“天人合一的笔墨境界”!

“天人合一”不仅是一种思想,更是一种状态。“天人合一”思想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尤其在中国传统书法绘画艺术创作理念、审美鉴赏等方面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具体而言,书法绘画艺术与宇宙时空、生命自然、书画家情性之间生动而复杂的相互关系上,无处不折射出“天人合一”的美学意蕴。吕国英提及“天人合一的笔墨境界”,是向往精神的高度自由,主张艺术的天马行空,是人与自然、天地的合而为一,契合了建立在自然无为基础上的道家思想,与孟子“浩然之气”亦为同一境界。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道”的至高至极境界时,曰:“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的至高至极境界如是,艺术的至高至极境界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