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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院的花事

来源:文艺报 | 申瑞瑾  2017年03月10日07:10

我和海燕是在2016年3月14日傍晚,自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南门闯进那场花事的。

我熟门熟路地自南门左拐,沿林荫小道往前。远远地看到两个男生,走近一看,是大庆诗人立光与上海诗人俊国。之前建立了班级微信群,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模样。立光接住我的行李,俊国接住海燕的。踏上台阶的时候,我瞥见大门两侧的一排高大乔木,无叶,初开的白花,花香袭人。而我曾入鲁院短训半月,记忆里只有冰封的池塘、孤寂的塑像和光秃秃的树。

春天来了,玉兰终于亮明身份,掐准日子似的迎接着们这一拨学员。

南方也有玉兰,常见的是广玉兰,常绿乔木。似荷的白花藏在肉肉的叶片里,饱满却含蓄,易令人想起那些叫玉兰的女子。也有一种唤深山含笑的光叶白兰,花与叶共生,我最近才认得。

不得不承认,我的目光一开始就被鲁院的玉兰拽住了。

玉兰乍开时白里带几丝浅紫,海南同学开贤说,这应该是白玉兰,紫玉兰叫辛夷。多年前我被女文友写文喻作紫玉兰,后来在杨村一苗圃遇到,树及人高,满枝桠的红紫,花冠杯状,当时我心里还隐隐不爽,怎么被形容成这种花呢?

才两天,鲁院门口的玉兰就开大了,白得稀里哗啦,晶莹如雪。天空仿佛专为白玉兰当背景,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玉兰或若少妇或似少女,在“北京蓝”的映衬下风姿绰约、落落大方。行道树里还有淡紫色的二乔玉兰,说是白玉兰与紫玉兰的爱情产物,在B座的一侧矜持绽放。

玉兰在院子里展开一轮花事时,梅园满树的花苞才蠢蠢欲动。

每天下午5点多就有同学绕着飘香的院子散步,有时一群,有时几个。半月后,玉兰渐残,嫩叶初长,枝头偶有晚熟的花与新叶并肩。我每天拿着单反相机对着玉兰狂拍,好像要抓住什么。同学们忙着相互熟悉,同时沉浸在盛大的玉兰花事里无法抽离。

与此同时,梅,千姿百态的梅,粉墨登场了。

一日自南门外出,看到转弯处一地浅紫的泡桐花。抬头望去,也留心到铁栅栏里的紫玉兰,低调、灵动,跟我当年在苗圃见到的全然两样。迟开的紫玉兰,倒是稍稍抚平了我终将失去白玉兰的惆怅。

汉代刘歆所著的《西京杂记》卷一载:“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梅七:朱梅、紫叶梅、紫华梅、同心梅、丽枝梅、燕梅、猴梅”。证实汉初即有赏梅习俗。但湖南人不认得梅的大有人在,我曾在公园梅林几次听人惊呼:“哇,桃花开得这么早!”

曾几何时,梅于我,也只是文字里见过,画里赏过。踏雪寻梅,何尝不是南方人从字面引发的浮想联翩。

始遇腊梅,是2016年的元旦的惊鸿一瞥,而非日后与鲁院之梅的日日相见。金黄的腊梅,腊梅科,如蜡般晶莹剔透,香若禅似道。而蔷薇科的梅,惟有暗香,是另一种清奇。鲁院的梅,是蔷薇科的梅。我没留意是哪一树梅率先开的花,只记住入校10天左右花就开了。同学们开始三五成群流连于梅园,友谊在暗香中滋生,被白玉兰或轻或重灼伤的疤,一时间都忘了去管。

每一株梅树上都挂着不同的身世,我记不得那些学名,满目粉红白,满目单瓣、重瓣与复瓣,是家乡梅林不可比拟的。

抵京近1个月才迎来了第一场敷衍了事的雨,地面都来不及打湿。而鲁院、京城,每一朵花都盈盈地开着。

梅园的花事20天不到。自从梅花落尽,我就很少进梅园了。丰盈之后必然凋零,是每朵花、每个人逃脱不了的宿命。与梅花几近同时退场的还有紫玉兰和梨花。粉海棠强撑着不肯撤离;丁香在池塘对面密密地书写白与紫的故事,有风的午后,风生生将细碎的丁香赶进流水沟,草地上尽是声声叹息;池塘边花缸里的莲正努力睁开眼,立光与长征怕渴了它们,偷偷装了水来浇灌,我心想,院子里的花都养得这么好,园丁难道会单单冷落了它们?

春暮,海棠与丁香相继谢幕,惟剩小径旁的蓝鸢尾,梅园的蒲公英,沈从文塑像旁的芍药,冰心老人身边的红月季,以及边开边落的桐花。

桑葚被吃了好些天,我才想起跟同学去采摘,在茂密高大的桑葚树下,望着在树上摘果子的同学,我好似回到童年。不,童年我压根儿没摘过桑葚呀。

有人将青梅带进教室,说是梅园的。我终于重新走入梅园,探望缀满枝头的青梅。有人开始倒计时,计算归期或者说离日。我笑他们矫情,自顾自关注着未竟的花事。

准确地说,我是5月27日发现第一朵睡莲的,白色的,怯怯的。

不知莲是何日入了池塘,也不知何时有了锦鲤。池里有了莲和鱼后,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在池边闲坐或唱歌。6月,最耀眼的花事几乎全归属莲了。池塘除了我最爱的睡莲,还有碗莲。碗莲纤弱袅娜,远不如荷塘或荷田里的莲霸气,却自成清婉。

跨越春夏两季,花儿们你走我来,授课老师来来去去。我爱一个人坐在窗前,煮一壶黑茶,等着此起彼伏的花事上演。偶然也夜立池边,不顾乍起的凉风,与睡莲说上几句体己话。当然,一些点拨,一些教诲,一些友谊,都融进繁复的花事,镌刻我心。

结业典礼后,有些同学不辞而别,他们不敢面对别离。我多留了一天,天刚蒙蒙亮,我悄悄下楼。睡莲没醒,连锦鲤都没醒,只有碗莲醒着,朝开暮合的木槿不知何时醒的,我与它道了别。离愁就在那一刻喷薄而出,我继续与院子里文学前辈的塑像一一道别,与玉兰树上的青果道别,与已经挂白果的银杏道别,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出卖我眼里的不舍。

四个月的鲁院生活,在我看来,是繁华一梦,是接二连三的花事。在与植物的交流中我感受到太多的不能言喻,远比我在与人的交往中来得轻松与自然。

新的花事将在鲁院重现,树是旧树,花非旧花,人非故人。季季花事皆为匠心打造的心灵花园,玉兰教会我们感恩,梅花要我们坚韧,莲让我们纤尘不染,丁香令我们相信真情……就连花树上的果实,也是鼓励。

自天南海北奔赴同一个理想的我们,曾聚首那座花园,却终究散落天涯。而总有些种子,会破土发芽,开最美的花,结最好的果。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