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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雪:用先锋的笔调为岁月洗尘 ——评吕新的《下弦月》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袁雪  2017年02月24日14:07

鲁迅文学奖得主吕新的最新力作《下弦月》读来沁人心脾,以先锋作家著称的吕新在这部作品中依然用先锋的笔调书写出了他对历史的独特感受和体验。以往大部分反映文革十年中个人命运的文学作品都侧重道德二元对立的评判和激烈的情绪表达,然而,吕新选择了另一种介入历史的方式,他注重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在精神层面来表现、反思文革这段岁月,关切个体的命运,这是一段隐藏在人们内心中的历史,更是一段隐藏在人与人之间关系中的历史。

《下弦月》这部小说一共分为九章,每一章分为三小节,前两节主要讲述徐怀玉家中的生活以及她寻找丈夫林烈的经过,后一节主要讲述林烈的逃亡生涯,在每一节的叙述中作者又穿插进楷体排的闪回文字,扩展了叙述视角。每三章的最后,作者再现了其中篇小说《尖蚂蚁》的故事情节,形成三个独立的名为“供销社岁月”的篇章。总体来看,《下弦月》的多声部形式代表了不同的叙述声音,第一个声部是关于徐怀玉寻找丈夫的故事,第二个声部是丈夫林烈躲避追捕的故事,在这一过程中展示出他的思考和内心独白。第三个声部则是供销社副主任万年青的叙述。

《下弦月》的故事时间跨度比较模糊,我们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叙述中进行推测。如林烈在逃亡途中的回忆:“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孙璞、白沙、廖士源、周赞、傅冬生、史莨玉、赵琳、马志明,先后都死了,没有一个是自然死亡的”。 还有那些戴着红袖章巡逻的民兵们“摧残一个人比摧残一只麻雀还要容易”。 透过这些,读者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十年文化大革命时期大量非自然死亡的知识分子们。吕新无意于从正面对文化大革命这一历史事件进行道德评判,他注重刻画的是知识分子在逃亡过程中的精神历程和感受以及在极端政治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化。历史是在不同叙述视角下的呈现,每个人眼中的历史是不一样的,真正的历史具体又复杂,既有历史的必然性,也有个体的偶然性,往往与人情恩怨缠绕在一起。《下弦月》便用多声部的小说形式,通过理性思考感性地呈现出了历史的吊诡和人性的复杂之处。

一、知识分子们的命运沉浮

《下弦月》中流露出了对知识分子命运遭际、精神状况的反思情绪。作者刻画了逃亡中的知识分子林烈,对失业在家的徐怀玉、遭到迫害的朱瑾、刚从监狱释放出来的石觉、在学校任教的萧桂英这些知识分子们的命运进行了呈现。

作者并没有交代林烈具体犯了什么错误,读者只能从他逃亡过程中的内心独白和思考中进行合理推测。小说第一章中的第三节,林烈回想岳维寿在运动发生之前响应国家政策开会号召年轻人们多给组织提意见、敞开心扉,“他傻,当即就剖肠豁肚,开门见山,给岳维寿本人提了一个意见”。 很多年轻人都针对领导、国家和社会提了很多意见,领导们表面上笑着接受,实际上是在等待报复他们的时机,一旦运动来临,便开始公报私仇,借着革命的幌子整人。林烈回忆史渔麟打篮球的场景,明明没有投中,众人却热烈的鼓掌拍马屁,他不愿意随波而逐流,刘照明警告他:反应太慢将来会吃亏的。这些细节都暗示出林烈过于耿直的性格,敢说真话却不分场合,他在逃亡的过程中渐渐意识到自己落到这个下场的原因,“最初几年他还颇不服气,觉得本来不好,为什么要违心地说好?好朋友不是更应该直来直去,说真话么。他不知道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所谓的日子和人情事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很需要一些假象来平衡和维护呢,来润滑和镶镀呢……你若实事求是,说出所谓的肺腑之言,所谓的真相,失掉朋友之间的友谊还在其次,还属小事,说不定你从此就播下了仇恨的种子。要知道,那仇恨原本并不属于你,但就因为你过于不懂事,过于不会说话,张口就来,最终又非你莫属”。 这是林烈的内心独白,更是自我反思。当看到同伴们遭受酷刑而非自然死亡时,林烈惶恐不安,为了保全性命,他选择走上四处逃亡的求生道路。

徐怀玉因为丈夫林烈的牵连而失去工作,只能靠给学校刻蜡板、在东风运输社做一名临时工来维持生计。朱瑾曾经是一位会写诗、读诗、弹钢琴的美丽女子,当时所有的男人都围在她身边转,然而,这个昔日骄傲的美女在文化大革命中却门牙缺失、穿着破烂,她只能放下骄傲和自尊靠倒卖蜂蜜存活下去。石觉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在这几年中三次被捕,三进三出,最初被捕时只是因为他指出了单位一把手在报告中出现的错别字,这让领导丢了面子。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小事,然而“让一个体面的男人在很多人面前,尤其是在很多女人面前丢了面子,那种伤害,比你在背地里狠狠地揍他一顿,比抢走他几百几千块钱要大得多”。 作者把这种貌似严重的政治事件阐释成男性隐秘心理的作祟,显示出这场革命运动的荒诞和无厘头。萧桂英的丈夫胡少海在监狱中劳改,她在学校里教书遭到了校长周文的调戏,周文作为一名革命干部每次开会时总是正襟危坐,而且即使在夏天,他衬衣最上面的那道扣子也是紧紧地扣着,周文的禁欲系穿衣风格掩藏不住龌龊的心理,俨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萧桂英迫于压力最终只能答应周文的无理要求。

人性在这场运动中得到了爆裂,无论是性欲还是暴力,都是一种无秩序的狂欢状态。这些知识分子最后总结出之所以受到迫害,很大程度上是个人恩怨在作怪,根本不是什么路线问题、立场问题,结怨的人凭借革命运动来整人,将个体生命淹没在时代的潮流中,不留痕迹。

二、历史风尘中的人性展示

文化大革命期间摧毁了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场斗争中也经受着重重考验,作家营造文化大革命这一极端情境作为故事的发生背景,成为人性的试金石,人性的复杂在极端的政治环境中暴露无遗。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下弦月》中的夫妻感情、父子之情出现了撕裂。比如徐怀玉与林烈这对夫妻,徐怀玉的寻夫行动不是受思念丈夫的情感驱使,而更像是在履行一种义务。她在途中回想自己嫁给林烈后的日子里有操不完的心,后来还因为他的牵连而失去了工作,虽然谈不上恨,却也没有热烈的爱。徐怀玉的寻夫过程透漏着悲凉的感情基调,在出发前,她把四岁的小美送到柳八湾的母亲家照看,把小山和小玲留在家中,托付给摔断腿的弟弟,安排妥当后,便和好朋友萧桂英踏上了寻找逃亡丈夫林烈的征程。小说并没有交代她寻夫的初衷,只是说她坚信丈夫还活着,在路途中她们忍饥挨饿,恶劣的环境更突显出寻夫过程的艰难。留守在家的儿子小山并没有热切盼望父亲的归来,虽然在大的方面他也想有一个爸爸,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就行。然而,他又认为“没有爸爸在,就等于没有拘束,没有严厉的斥责,更没有紧张和打骂,无论多晚回来,也不会被一脚踢出门外”。 从孩子的视角来审视父亲,读者可以推测林烈是一个脾气暴躁、严父形象。那么,在逃亡途中的林烈是否想念自己的亲人呢?林烈根本没有心思想念亲人,他的内心中一直被恐惧占领着,亲情、爱情都无处安置,他只想着竭尽全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当快过年的时候,黄奇月建议林烈回家看一眼,林烈的反应却是吃了一惊,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返回家里。听了黄奇月的建议,林烈才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出发回家。组织上把他们的家安排在全城最高的地方,屋后是烈士陵园,旁边是气象站,气象站在这里是具有隐喻意味的,它不仅观测自然天气的地方,更是觉察政治气候的地方,之所以把逃犯的家属安排在这样的住处,组织显然经过深思熟虑,这样的位置更方便暗中观察逃犯林烈是否返回家中。果不其然,林烈无意间发现有两个人在松树林后面监视着他家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感到既愤怒又绝望。他只得返回躲藏处,在这万家团聚的时刻,只能像一个孤魂一样孤零零地迎接新年的到来,望着被大雪覆盖的大地,远离人间烟火的他在过年的这一天不必躲藏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林烈想到了用死来结束这如丧家犬般的生活,那样一切就都能挡住了,那样逃亡也就失去了意义。

然而,即使是在极端政治化的年代,作者也展示出了朋友间、邻里间的脉脉温情。比如徐怀玉和萧桂英之间的友情,她们两次结伴踏上寻夫的旅途。第一次徐怀玉陪着萧桂英去找寻丈夫胡少海,第二次萧桂英陪着徐怀玉找寻丈夫林烈,她们在苦难的岁月中相互扶持,互相鼓励。再比如林烈和黄奇月之间的深厚感情,黄奇月是林烈在上深涧下放时的第一生产队的队长,他面对逃犯林烈并没有远离,而是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对他报以深深地同情,不仅给林烈提供物质上的帮助,为他安排住处、提供食物,而且还在精神上给他安慰。除了朋友间的情谊,在革命运动中邻里之间的友好关系也显得尤为可贵,比如徐怀玉一家和石觉一家,徐怀玉这位带着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每天的生活都是斤斤计较,却邀请石觉父子到家里吃饭,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徐怀玉竭力准备这顿晚饭,“猪皮洗干净以后,她用刀试着在上面刮了一会儿,等到刮完第一块猪皮后,她开始有了兴趣和信心:表面看着洁净的猪皮上面并非一无所有,一干二净,还是油脂附在上面的,就看你是否用心,有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发现和发掘,一点一点地去刮,并发现刀不能太快了,太快了就会有漏掉的地方,特别是猪皮的边缘部分,那往往是油脂聚集最多的地方”。 这段细节描写形象地表现出徐怀玉过日子的节俭,徐怀玉从刮油这件生活琐事生发出了理性思考,“哲学上刮不下油来,真理有可能也是干巴巴的,不附着油脂,而人,是需要被一些最物质最具体的东西来滋养的。没有那些油腻腻的泛着浓烈的世俗气息的东西的输送和供给,人命,精神,抽象的世界怕是也无法立足,难以存活。没有实物,何来影子,何来千里之外的回响或群山之巅的光芒”。 无论何时,只有保证生存才会获得生活的权力。

在关于供销社岁月的描写中,作者用了三个副标题,分别是“三年来我们的形式和困难”、“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再不好,也是我们的故乡”,这三部分采用限制性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在供销社主任万年青的革命话语叙述中表露出他和叶柏翠书记的个体欲望,用规矩的语言传达出放肆的情感,先锋意味浓烈。

三、先锋语境下的意象隐喻

《下弦月》这部先锋小说的语言具有浓郁的主观化色彩,吕新在创作中将注意力由物质世界转向精神世界,小说的叙述焦点也必然要从外部客观现实转向内部主观心理活动,如何增强语言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表现力,实现语言客观化到主观化的转变,找到一种让人物内心世界发声的语言是值得进一步探索和发掘的。比如小说中有两处作者对人物内心产生疑问时的心理状况描述,“怀玉觉得,那些问号,像一些有灵性的耳朵,同时却又像是一些失明了的眼睛,它们很能说明她目前的心情,也很能代表她们这一趟的收获”、 “她的脑子里有时会淡淡地轻轻地飘过一些蝌蚪似的问号……那些问号,闪闪烁烁地飘过,遮遮掩掩地飞着,有的像蚊子,有的像底色暗红的瓢虫,都需要认真凝视才能看到,最大的也不过如同河边草地上的蜻蜓”, 这两处描写将心理状态具象化了,本来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抽象感受,用一系列比喻形象生动的传达了出来。再比如描写人物等待时的心理,“他感到心里渐渐地拱起一个东西,忽然浑圆,忽然又棱角分明,锋利的棱角足以使一切靠近它的人流血受伤,是一种寒光闪闪的绝情,又是一种铁青色的抵制。然而,就在那外表锋利的最深处,却仍然潜藏着一个念头,像一条快死的虫子,软软的、凉凉的,很久都不动一下。那虫子的名字叫等待”, 在这里,作者将林烈那种百无聊赖的孤寂心迹传神的表现了出来,他长期远离人间烟火,除了黄奇月偶尔来看望他之外,他已经很久都不敢与人交流了。然而,他内心又渴望能够看到人烟,这是他心中的矛盾挣扎之处。将等待命名为一条软软的、凉凉的蠕动着的虫子,那种痛感,那种焦灼,那种痒的感觉确是形象而生动。

吕新还注意调动全身的感觉细胞,运用通感,随手拈来,比如“冷是有味道的,确与这世上哪一种味道都不一样,只有严寒才会有那样的味道。热呢,热也是有热的味道,就是那种说火又不太像火,说燃烧却又没有燃烧,热烘烘地埋伏着,有一种被捂得紧紧的严严实实的却又发不出声音来的到处都存在的嗡嗡声,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焦糊,粘连。土是熟的,没有加水,却又滚烫的噗噗冒泡的糊状的感觉,那是一种随时都有可能窜起火苗的味道”, 冷和热本来是人体对温度的感受,作者把这种心理感受说成是用嗅觉闻到的不同味道,实属新奇,将味道感觉化,也将感觉形象化了。《下弦月》中有大量新鲜生动的比喻,如“煤油灯,灯头黄黄的,小小的,形状酷似一粒里面装着药面的黄色胶囊”, 将煤油灯的火焰比喻成黄色的胶囊。再比如,“雨又下起来了,先是铜钱大的雨点,像是一分二分的钢镚,在地上乱滚乱蹦,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无数人参与的赌钱的场面”, 将雨点比喻成铜钱,将下雨的场景比喻成赌钱的场面。

吕新特别注意对风景的描写,充分地挖掘出风景描写具有的独特审美价值,一方面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时间和空间,有一种作为“环境”的意味。比如“风很大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风里的土竖起来,变成一块又一块的黄布,风刮到哪里,那些层叠错乱的黄布就在哪里就地展开”, “冷风呼呼地刮着从她们的面前和背后经过,冬日黄白的阳光稀薄得能照见人影”。 正值冬季的晋北地区,凛冽的冬风刮起干燥的黄土,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显得如此凄凉,在这样的时空下,徐怀玉的寻夫和林烈的逃亡都显得无比艰难。另一方面是被人物感觉化了的风景描写,具有美学意义上“风景”的意味。比如“天又阴了,站在门前,看见整个世界都是浅灰色的。一个人要是认真地藏起来,另一些人找得白了头,也不一定能找到”, 阴天不仅仅是指天气,更是隐喻政治环境的阴暗带给人的沉闷感受。风景在这部小说中不仅仅是背景和环境,而是成为了作家的塑造主体。同时,吕新还注意对色彩的把握,比如远方是灰蓝色的,世界是浅灰色的,天空是铁青色的,火光是红黄色的……这样的描写是一种抒情化的、诗意的表达。

除此之外,《下弦月》这部小说中出现了很多具有隐喻色彩的意象,是非常值得关注的。比如月亮的意象。月亮自古以来就受众多文人墨客的青睐,无论是表达思恋情绪还是单纯的赞美吟诵,它都成为历代文人抒发情怀的一种载体。吕新将小说起名为《下弦月》,下弦月是月亮阴晴圆缺变化中的一种状态,下弦月一般出现在农历每月的二十二、二十三日,因为只能看到月亮东边的半圆部分,所以称之为下弦月。小说中有三个描写月亮的场景,是林烈逃亡途中看到的月亮。第一个场景出现在小说第三章的第三小节中,“月亮又升起来了。冬天夜晚的月亮,灰白、凄清,像是落在苍茫荒原上的一面冰冷的镜子,越看越觉得身上发冷。看到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自己尚在人间”, 此时的林烈刚刚踏上逃亡的路途,他害怕光明,害怕皎洁的月光,宁愿永远躲在黑暗里,黑暗才能给他安全感,才能保全他的人身安全。第二个场景出现在第四章的第三小节中,“冬夜的月亮下,蜷缩在某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原野上,有时会触景生情,浮想联翩。想什么呢?想象自己是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正在荒凉寒冷的极地吃树叶,喝雪水。这样的想象常令他血脉贲张,心中陡生自豪甚至荣耀,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像老百姓口中常说的那样,是头顶着星星来的,来到人世,是为了某些大事来的,因而,奋斗是那么的壮烈,而牺牲更是那么的美好,熠熠生辉”, 这时候的林烈在月光下生发出了一种英雄主义情怀,说是自我安慰也好,说是变得麻木也罢,此时的他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恐惧,反而有了一种向死而生的勇气。第三个场景出现在第五章的第三小节,“第一个晚上没有窗帘,月亮早就在天上,坐在炕上,看见远处和近处的树木像是生长在银白色的雾里,有人扛着䦆头从月色里走过……他们走着,在淘米水一样的月色里悄悄地走着”, 这是楷体部分的闪回文字,林烈看到蜘蛛安家的情景回想起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光以及和舅舅漫步的场面。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月色不再是发散着冷光,而是变得如此柔软,暂时安定下来的林烈在躲藏处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内心中又有了爱情和亲情的安放处。在供销社岁月的部分中,也出现了大量对月光的描写,比如“月光像淘过米以后剩下的淘米水,浓淡的程度也和那差不多。我忽然觉得我的心里好像也有一湾那样的水,白白的、水汪汪的、雾蒙蒙的”, “到了夜里,雨停了,月亮出来了,又是一个下弦月,又是那种淘米水一样的月光”, 多次用淘米水来形容月色显得有些重复。除了月亮这一意象外,小说中的水果糖也是具有隐喻意味的,小说中描写了三个偷糖的人,第一个是徐怀玉和萧桂英看到的供销社的售货员,“他的嘴里不住地传来阵阵响动,一会儿是一种嘎啦嘎啦的声音,一会儿又是一种咕噜咕噜的响声。很快,徐怀玉她们就听出来了,是水果糖在嘴里与牙齿碰撞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第二个是尖蚂蚁供销社的售货员胡木刀,“胡木刀自参加工作以来,每天至少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吃掉供销社里一颗以上的水果糖”。 第三个是尖蚂蚁人民公社的副主任万年青,“有一天,我站在几个糖罐子后面,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作怪,我不知不觉地剥开一颗糖,竟然一不小心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在这三处,水果糖成为一种诱惑,诱发出人性中的贪吃的本能欲望,它也象征着我们对未来甜蜜生活的向往,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革命号召下,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充满希望。

《下弦月》这部小说中存在大量的男权话语。这些话语很多都出自小山这位未成年的孩子之口,比如“女人们都根本不能开玩笑,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敢和女人们开玩笑了”, “女人们,都喜欢立竿见影”, “女人,结了婚的女人要比没结婚的女人厉害得多,也泼的多”。 除了小山,黄奇月、林烈。万年青等成年男性也大发感慨,“女人,这种奇怪的动物,活了大半辈子也始终没能弄清她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每次她絮叨时,要么出去走走,要么就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她”, “和女人们讲道理,永远也讲不清楚”, “别以为一个姓王的女人和一个姓李的女人就真的不一样,真的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只是相互间长得有些出入罢了……实质上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这些决绝的语言实际上是对女性个体的遮蔽。

四、结语

吕新曾经讲过,“真正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最让我放不下的还是七十年代,正是我成长的时期”, 每个作家内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学领地,像鲁迅笔下的鲁镇、老舍笔下的北平、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张爱玲笔下的上海、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笔下的商州、阎连科笔下的耙耧山……吕新笔下的晋北山区也是他的文学之根,虽然他表示自己并没有刻意去营造文学领地,但是这却是他内心中最亲切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下弦月》的确是一部重返家园、再现历史的力作,吕新从个体的生命经验出发来观照历史,用文学的方式呈现出自己对历史的感受,用先锋的笔调来为岁月洗尘。  

(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2016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