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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鸡过年
来源:《浙江散文》微信公众号 | 刘从进  2017年01月24日09:00

当主人莫名其妙地表示出反常的亲昵,不惜拿大把的米喂食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的厄运到了。

                                        ——刘从进《逮鸡过年》

年前,忽然想起那个荒凉的山村,快过年了,它咋样呢,会是另一番景象吗?

到了村里才发现跟平时一样,依然死寂,反而因为时序走到年尾,多了阴郁而急促的味道。除了几个羸弱的老人煤球似的团在墙根外,就是一群鸡狗。鸡飞狗跳,反成了山村的主宰。

穿过一条枯瘦得无人问津的半石子半泥的路,走到一处老屋前,柴门开着,门前一块道地打扫得很干净。哦,这里还住着一户人家。老头站在道地上,眼睛睃巡着前方,老太在门口拨弄杂物。

忽然老太说:“喏,又来了!”

老头低声说:“来是来了,但抓不到,打倒是能打着。”

我顺着老头的目光,看到前面的乱石堆上有一群鸡,那只高大的公鸡昂着头,红红的鸡冠抖动着,特别的显眼。我当下明白,要过年了,老头是要抓这只公鸡,宰了谢年。这一幕我太熟悉了,儿时的农村很常见,过年时大人抓鸡,我们一帮小伙伴总是争着帮忙,每逮到一只,心里就很开心,成了过年的欢乐之一。谢年是山村里家家都要举行的祭祀活动——祭拜天地祖宗,祈求五谷丰登。那时总能看到一只宰好的大公鸡红红地摆在桌子上。

已是下午二三点钟的光景,老头与鸡应该对峙一阵了。

老头发出低沉而带着狠劲的声音,说:“再给点米。”

老太焦躁,说:“还给米,都快吃一升了。”

老太一边嘟囔,一边又进屋里拿米。回到门口,老太右手扬起,黄灿灿的米粒在指缝里飘飘洒洒地落下,还打着弯拐出优美的弧度,慢慢地落到地上,一边在嘴里“鸡鸡鸡鸡”地叫着。每一颗稻米的飘落对鸡都是致命的诱惑,那些鸡又伸长脖子回来了。老母鸡们肆无忌惮地围在一起啄食,它们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没有它们的事,可以放心地吃。而那只大公鸡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踱着方步,把头抬得高高的,对周围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只在外围小心地啄食着米粒,啄一口就抬起头来左右看,丝毫没有因进食而放松警惕。老太专心致志地扬着手中的米,老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前方断壁残垣上的老藤。就在老太手中的米快要扬完,老头就要动手的刹那,公鸡“嗖”一下冲出去老远,跑走了。老头有一种计划被鸡识破落空了的恼怒,提着老腿列列紧追几步,终于越追越远,无望而停步——“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年时,那些漂亮的大公鸡就知道被宰的命运在等待着它们。某一天,当主人莫名其妙地表示出反常的亲昵,不惜拿大把的米喂食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的厄运到了,总是显出十二分的警惕。

公鸡跑得远远的,跑到田野上去吃草了。如此三番五次,公鸡差不多吃饱了,米粒的诱惑也少了,再喂它干脆就不来了。

见机密败露,老头原形毕露,公开地拿着竹竿提着网兜四处去追——你个破鸡,看我如何抓住你。公鸡见老头撕破脸皮来追,就躲进柴垛荆棘丛中,然后跳到乱石堆上,昂着红鸡冠示威似的一耸一耸地抖动,还眨巴眨眼晴——你来,来吧,你来啊。

老头又气又恼,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门口,又被老太数落一顿。只好闷声不响,垂头丧气地站着,木桩似的,好久都没有动。

这时,公鸡似乎忘记了前仇又走到老头的跟前。老头阴着脸猛地提起网兜扑过去,还是没有扑上。他恼羞成怒,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公鸡,山村炸出了一片声响,而公鸡飞得更远了。

逮鸡本是简单而有趣的事,现在却变成一场持久的拉锯战,老头明显处于下风,看上去取胜的可能性很小。

夕阳快要下山了,老太又嘀咕了——怎么还没抓到呢?天都暗了。

他们还剩最后一招,就是等天黑。天黑了,如果能把公鸡哄进窝,到时还有再决输赢的机会。

现在的很多山村年轻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人,也很少举行谢年祭祖之类的传统活动了,而老头老太依然执着地保持着乡村谢年的古风。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是谢年的日子了,本来那只公鸡一早就要被放到祭祀的桌子上的。然而这场人鸡大战却因力量对比的变化,而变得诡异且略带点黑色幽默。

刘从进

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台州市作协散文创委会副主任、理事。陈在《人民文学》等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出版散文集《独自的乡村》等。

现为浙江省三门县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