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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冠果

来源:文艺报 | 李青松  2017年01月18日14:43

文冠果果实

文冠果果花

文冠果果籽

该有一把年纪了吧——那棵古树虬枝错落,怪影参差。远看,若赤脚老龙盘踞树干;近观,又似黑鳞巨蟒翘首云端。有道是:谁将黑墨洒树梢,疑似群鸦落树顶——用施耐庵的语言描述,那棵树也许最接近准确了。冷风嗖嗖地割着脸,刘书田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弯腰用镐头刨出地里半截白萝卜,扔进筐里。他直起腰,觑了一眼那棵古树,把镐头戳在墙角。

刘段寨被彻底遗忘了。如果不是那棵古树,没人会把刘段寨当回事的。它不过是华北大平原上一个点儿,没有轰动一时的新闻发生。经过的人不会留意。不经过的人,就更不会留意了。

刘段寨现有119户人家,495口人。其他活物,诸如鸡鸭猪狗驴马牛羊之类,没人数过,估计要比人口多得多。地呢,977亩,种啥长啥。啥也不种,就长草。疯长。虽说地不算活物,但所有活物都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呢。

树,也是地里长出的活物。村民刘书田家那棵古树,树龄超过200年了。此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刘书田不知其为何树,刘书田问爸爸,爸爸摇摇头。问爷爷,当时一脸皱纹,眼皮耷拉,一张嘴巴就露出仅剩的一颗牙齿的爷爷正在眯眼看树上一只鸟,爷爷呜噜了一句,刘书田却没听清。刘书田的爷爷活了83岁,临咽气前指了指那棵树,呜噜呜噜又说了几句,可是刘书田还是没听清楚。或许,不是刘书田没听清楚,而是爷爷压根儿就说不清楚呢。

后来,县里招商引资,刘书田打死都不会想到这事跟土里刨食的自己能搭上什么关系。随着一个叫李高英的老板落户刘段寨村西,刘书田和那棵古树的命运也彻底改变了。

李高英是一位专门从事文冠果种植的企业家,生产经营的“华耀”文冠果油和文冠果茶近年在中国北方广大地区声名鹊起。李高英的文冠果种植基地——润升生态园离刘书田家仅仅900米。刘书田到李高英的润升生态园打工时才知晓,自己家的那棵古树叫文冠果。因为润升生态园里种的那些树,开的花,结的果,跟他家里那棵一模一样。

县林业局来专家鉴定,果然是文冠果。

之前,刘书田家的厨房排烟口正对着那棵古树,长年累月把树干熏得乌黑乌黑了。专家建议,对此树要采取保护措施,厨房排烟口要移走,树体要用木栅栏围起来,要定期给它施肥浇水。刘书田瞪大眼睛听得仔细,日后对这棵古树照料得也格外仔细。

那些老房子破败了,还可以重修,可这棵古树要是没了,却是无法复制的。事实上,对这棵古树李高英比刘书田还上心。他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也不言语。心里想什么呢?无人知。

一个初冬的早晨,我去看了那棵古树。

村路七拐八拐,把我们懵懵懂懂地引向了刘书田家,引向了那棵树。那棵树的树干表皮坚硬无比,如钢赛铁。树干并不通直,先左旋后右旋,然后左右摇摆着直直向上,再分成三个杈子,一个杈子向着东南,一个杈子向着东北,一个杈子向着西南,在空中的某个部位又收拢了,向着一起聚集,然后又各自随意地抛出弧线。黑色的已经炸裂了的果子挂在树梢,在瑟瑟的风中,显得有些冷清。其中一段侧枝已经干枯了,一只僵死的蝉趴在上面,与时间融于一体了。

此树谁人栽?据说,刘大观也。当然,尚须进一步考证。刘大观何人?清代诗人、学者,曾任山西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省财政厅长),兼任晋、陕、豫三省盐务官。刘大观的出生地距此10公里,谓之邱北镇。刘大观退休后,客居济源,纂修《济源县志》。相当于县志主编吧。

刘大观一生敬仰段干木。段干木是战国著名贤士,才华横溢,但一生却从不为官。段干木本名李克,封于段,为干木大夫,故称段干木。他本人出生于山西运城安邑镇,但他的祖籍是今天的河北邱县刘段寨。据县志记载,清朝乾隆年间,在郝段寨(后又分出刘段寨)一座废弃寺庙的东墙里发现了一块碑,碑上刻着五个字:段干木故里。

当时,段干木的许多同学都出任了魏国的高官,只有他是个闲人。魏文侯的弟弟魏成子极力向魏文侯推举段干木做宰相。魏文侯月夜登门拜访,段干木遵从“不为臣不见诸侯”的古训,越墙逃跑,避之。

魏文侯求贤若渴,每过段干木家门,扶轼致敬,以示其诚。终于魏文侯的举动感动了段干木,后得以相见。二人彻夜长谈,“立倦而不敢息”。所谈均为国家大政方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其间,车夫不解,问其故,魏文侯曰:“我富于势,干木富于义。”成语“干木富义”,即源于此。后来,秦国欲伐魏国,出兵至阳狐。有人劝秦王说:“魏君礼贤下士,有段干木辅佐朝政,国人上下团结一致,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秦王遂停止对魏国用兵。魏文侯在位50余年,首霸中原,开创了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这与段干木的辅佐安邦有很大关系。段干木原是驴马交易市场上的经纪人,后求学拜师子夏。子夏是谁?孔子的学生,也就是说段干木是孔子的再传弟子。或许,在“学而优则仕”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段干木是一个另类了。

刘大观从段干木的出生地移植来一棵文冠果栽于此地,一定是别具深意的。

树,承载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敬仰和怀念。

树,承载着久远年代里的故事和传说。

文冠果,因其果皮在欲裂未裂之时,三瓣或四瓣的外形酷似旧时文官的官帽,故而得名。

作为重要的木本油料植物,文冠果有“北方油茶”之称,为落叶小乔木或灌木,产于我国北方干旱和半干旱地区,耐严寒,耐干旱,耐瘠薄。它为深根性树种,主根深长,侧根发达。作为食用油,文冠果油的品质甚好,常温下油品清亮,淡黄色,透明,无杂质,气味芳香。

著名蒙医池松泉被誉为“文冠果郎中”。他有六代行医经验,医术在内蒙古草原及晋北、辽西等北方地区闻名遐迩。他炮制的多味蒙药,劲儿猛,威力强,效果好。其中的秘密之一,就是将文冠果油的某些成分巧妙入药了。

文冠果专家乔洪志告诉我,文冠油有降血脂降血压的功效。他说,文冠果油是目前已知主要食用油中惟一含有神经酸的油脂。神经酸是能够改善血液微循环的东西,通络化栓,可消减血管内的各种栓子,具有恢复神经末梢活性、促进神经细胞生长和发育功能,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和老年痴呆症等疾病的发生。还能提高记忆力,促进婴幼儿大脑发育。

上世纪70年代,五颜六色的票证是无数中国家庭的“重要财产”。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甚至,买火柴也要票。食用油凭油票每人每月只供应4两。这点油当然是不够吃了。不够吃怎么办?买肉炼油来补充。肉也是需要凭票供应的——每人每月半斤。于是,肥膘肉成了那个年代最抢手的肉。肥膘肉以指论等级。一指膘的肉最差;二指膘的中下等;三指膘的,算是中等;四指膘的,算是好肉;一巴掌宽的肥膘肉,那才是最好的肉呢。如果谁家能买到这样的肉,全家人会兴奋很多天。

肥膘肉炼油,那感觉一个字:美。

“美”字的构成是“羊”和“大”。羊大为美。实际上,大就是肥。肥者,脂多也。脂多者,油大也。长期以来,中国人饮食以多放油为味美,以多放油为慷慨。当无油可放时,整个社会就变得相当糟糕了。

最初的食用油都是动物油,被称为“膏”或“脂”。植物油的出现跟后来的人口增多有很大关系。北魏的《齐民要术》记录了五种油料作物:芝麻、大麻、芜菁、荏子和乌桕。宋代则增加了红蓝花、苍耳子、杏仁、桐子、油菜籽和大豆。明代的《天工开物》记载了茶子,即油茶籽——“茶子每石得油一十五斤。油味似猪脂,甚美。其枯可种火及毒鱼用。”石是早先的重量单位,一石为500斤,现在很少用了。除油茶籽外,《天工开物》还增加了萝卜籽、白菜籽、苏麻、苋菜籽、蓖麻籽、冬青籽和樟树籽可用于榨油。清代又增加了向日葵和花生。而榨油的作物,用得最多的是芝麻、大豆、油菜籽和花生。

在我国北方农村,老百姓食用油主要还是猪油。猪油,民间又称“荤油”、“大油”。中国旧式家庭中,几乎家家都有猪油罐。猪油罐中猪油的多少,是一个家庭日子过得是否富足的标志。

我父亲是个木匠,常外出做工(那时还没有“打工”这个词)。临出门前,母亲总要往一个玻璃罐头瓶子里装两勺猪油,外加一瓶炒盐豆,给父亲带上。母亲说,干木匠活儿耗力气,光吃窝头啃咸菜疙瘩不行。父亲埋头整理着锛凿斧锯,不言语。

我在旁边看着那玻璃罐头瓶子里的白生生的猪油,馋涎欲滴。那时饥肠辘辘的我,只有七八岁。母亲便将猪油中的油滋了(油渣)剜出几粒,放进我的嘴里。我咂吧着,啊呀呀!那实在是人间最美最美的美味啊!

事实上,食用油带有明显的地域性,产什么油吃什么油,当地土著的油料作物左右着人们的吃油习惯。东北、山东、河南、河北人多半吃豆油、花生油。安徽、浙江、四川、重庆、江苏人主要吃菜籽油。湖南、江西、贵州和广西等地的人吃茶油多些。而湘、川、鄂、黔四省的交界处,是土家、苗、侗等少数民族聚居区盛产茶油,人们主要是吃茶油。然而,文冠果油却不是寻常人家顿顿可以吃的,依旧是一种健康的“奢侈”。

油是动力之源,能量之本。食用油的问题既关乎个体生命的健康,也关乎民族未来的命运。

古代典籍中,对文冠果的记述多有闪烁。

早在5000年前,文冠果就被先人所认识。《神农本草经》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文冠果而鲜之。久服百病不侵。”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把文冠果又称文光果,云:“性甘平,无毒,涸黄水与血栓。肉味如栗,益气,润五脏,安神养血生肌,久服轻健,百年不老。树枝煎熬膏药,祛风湿,强筋骨。”

明代陈吴子(又名扶摇)所著《花镜》中对文冠果树的外观、脾性、果实形态及其内部构造也作了详尽的描述。

无法绕开徐光启。他在《农政全书》写道:“文冠果生郑州南荒野间,陕西人呼为崖木瓜,树高丈余,叶似榆叶而狭小,又似茱萸叶而细长。花开仿佛似藤花而色白,穗长四至五寸。结实状似枳谷而三瓣,中有子二十余颗,如皂角子。子中瓤如栗子,叶微淡,又似米面,叶甘可食。其花瓣甜,其叶微苦。”

旧时,北方寺庙院落里常广植文冠果。这是因为,在蒙古喇嘛教中,视文冠果为神树。寺庙里的喇嘛用文冠果油点长明灯,以示佛光普照,神灯长明。文冠果油燃劲儿足,燃烧充分,灯光明亮,可长燃不灭。且油烟小,不熏神像,异常干净。作为食用油,它还是喇嘛、道长、方丈等高级僧侣的专用品。

笃——笃——笃,寺庙里,小和尚手拿木棒敲击的木鱼,也是用文冠果木制成的。文冠果木鱼声音浑厚,不脆,不尖,不刁,不软,能抚慰内心的冲动和不安。正是求佛者内心所需要的。

北方农村,老人的烟袋杆也有用文冠果木制作的。严冬季节,老人们坐在炕上,围着火盆,叼着长杆烟袋,吧唧吧唧吸上几口,在烟雾缭绕中,拉着家长里短。舒坦。

早年间,乡间用文冠果木制成木老虎玩具更是常见。一根红头绳,一端系在木老虎的脖子上,另一端系在小娃娃的腰上。据说,文冠果木老虎有驱鬼辟邪的功能。小娃娃如有头痛发烧的情况,就将小老虎放在锅里用水煮,煮过的水再给小娃娃喝下去,不消两个时辰,症状就会减轻。也许,这就是民间对文冠果药用价值的朴素认识吧。

文冠果的名字吉祥,有官运亨通的寓意。晋西北,农家喜欢把文冠果栽在窑洞的脑畔上,秋季,文冠果成熟时,果子就会落下来——讨个“文官入院”、“文曲星降临”的好彩头。

在古代文官制度中,官员穿什么颜色的官袍是有规矩的。依据什么呢?正是按照文冠果开花变色的次序穿袍,以此区分官阶的大小。《笤溪渔隐丛》记载:“贡士举院,其地栖广勇故营地,有文冠花一株,花初开白,次绿次绯次紫。花枯经年,及更举院,花再生。今栏槛当庭,尤为茂盛。”

宋代,文官着袍,等级最低的着白袍,次着绿袍,再着红袍,官阶最大的才着紫袍。可见,当时文官穿袍的等级正是依据文冠果花色的变化而晋级的。

——白绿红紫——次序一点不能乱。

上世纪70年代,江青喜欢文冠果,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几乎人人皆知。江青之所以对文冠果情有独钟,是缘于金日成赠送的文冠果果仁,她食用后就喜欢上了。从此,她的身边常备一个果盒,里面装的多半都是炒熟的文冠果果仁。

经专家论证后,当时的林业部很快选择不同干旱和半干旱条件的地区陕北志丹、辽西建平、内蒙古赤峰培育种植。此外,河北张家口地区、甘肃河西走廊、青海温水流域、新疆石河子、山东济宁和莱芜、黑龙江西部地区也引种成功。全国种植文冠果面积最大的一片在内蒙古赤峰翁牛特旗,有十几万亩。翁牛特旗的北大庙有一棵300年的文冠果古树,至今枝繁叶茂,每年都产果实二三十公斤。据说,最初是庙里的喇嘛种植的。赤峰的古树专家张书理曾用微信发来那棵树的照片,我看后感慨不已。在那个年代,翁牛特旗出产的文冠果籽粒几乎全部被当作种子销往全国各地了。至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文冠果总面积已达70万亩。当时,一部科教电视短片《文冠果》风靡全国。在虎头山上,江青还种了一些文冠果,至今保存下来的有30多棵。那些树的树势很旺,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毛泽东宴请尼克松时的几款家庭菜,就是江青叮嘱厨师专门用翁牛特旗的文冠果油烹制的。尼克松及其夫人食用后,甚欢喜。尼克松访华结束时,作为国礼,毛泽东还特意送给他两株文冠果树苗。回国后,尼克松把树苗栽在什么地方?活了吗?如今长势怎样?不得而知。

然而,“文革”结束后,文冠果的厄运也随之降临了——大片大片的文冠果被连根刨掉了。文冠果的面积巨减,几年时间全国的文冠果就不到10万亩了。文冠果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被历史遗忘在荒野中了。

文冠果有“千花一果”之说。什么意思呢?——从生物学特性上看,文冠果虽然开花很多,但受孕的花却数量极少。因此,果实的产量也就低了。

文冠果树上结的果子很像棉桃,掰开果皮,里面全是种子,用手一捏就能挤出油来,1斤果仁能榨出6两油之多。与大豆、花生等油料比较一下就清楚了——1斤大豆能榨出2两油,1斤花生能榨出4两油。如果把果仁串在一起烧的话,一点火就会迅速燃烧起来,可见文冠果果仁所含的油实在是多。不过,西北人习惯称其为木瓜,也叫崖木瓜。文冠果不与粮食作物争地,在土地瘠薄的山区,甚至石头缝里也能顽强地生长。文冠果结果早,收益长。一般3年就挂果了,10年左右就进入盛果期了,二三百年的文冠果树照样结果。故此,北方老百姓称其为“铁杆庄稼”。

近些年,文冠果产业为农民脱贫致富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助力作用。国家扶贫发展中心主任陈武明说,退耕还林助力精准扶贫,关键是要选准一个好的树种。在北方贫困地区,大力发展文冠果等木本油料是贫困地区新的经济增长点,也是提高财政收入和增加农民收入的新途径。国家粮食局研究员丁声俊撰文说,发展文冠果等木本油料是保障国家粮油安全,优化食用油结构的好项目,具有良好的经济效益和广阔的产业化发展前景。陕北佳县的朋友辛耀峰告诉我,黄河岸边的佳县将在未来5年内全力打造文冠果和油用牡丹10万亩基地,采用文冠果与牡丹套种的模式,确保“上面一桶油,下面一桶油”。我听了辛耀峰这番话颇有些兴奋——佳县可是那个叫李有源的农民放声歌唱《东方红》的地方啊!

目前,我国食用植物油消费量每年超过3000万吨,而国产只能解决1000万吨,六成以上需要进口。对于缺油比缺粮还严重的中国来说,大力发展文冠果是一种远见。

李高英,1969年9月15日出生,农人的后代。属鸡,却是木命。有人跟他开玩笑说,木命就是种树的命。他有些腼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只是笑,不言语。事实上,他已经在邯郸邱县和其他一些地方种了几千亩文冠果了。他还要去内蒙古、山西、陕西、青海、甘肃等地种植。生命不息,种树不止。

他的眼光好远——他要把刘段寨那棵文冠果古树好好保护起来,还要打造一处人文森林公园。事实上,他已经在生态园里建起一座文冠果文化展览馆,里面展出的文冠果实物、产品、图片和视频资料等,几乎是应有尽有。移步观看,仿佛在时空中穿行,文冠果的前世今生,沉浮荣辱,一一在眼前得到呈现。李高英要让润升生态园和段干木故里及其文冠果文化,通过开展生态旅游活动产生更大的社会效益。

那棵文冠果古树的根,就是刘段寨的根。古树的年轮里,有乡愁,有记忆,有故事。因文冠果古树,因段干木,刘段寨才有了底气和自信。

在文冠果古树下凝望刘段寨,就是凝望中国呀!

李高英信心满满。在中国,他的名字注定要与“文冠果”三个字连在一起了。

此君话少,你问他四五句,他答一两句。你问他一两句,他干脆就没话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有大格局大目标大境界的人。酒风也实在,一仰脖儿一缸子,一仰脖儿一缸子。即便喝高了,也从不说一些气壮山河的话。可是,他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让我至今难以忘记。他说,文冠果的魂儿附在他的魂儿里了——我的双眼审视着他,试图找出他身上文冠果的基因。他是为文冠果生的吗?

深冬的一天,李高英面带微笑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不说话,而是闷头煮茶。茶煮好后,让我喝,我品了品,味道还真是很特别。他终于开腔了,说,这是他研制的一款文冠果茶,并已申报了三项国家专利,具有与文冠果油同等的功效。我慢慢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顿时胃里暖暖的了,接着,心里也暖暖的了。嗯,好茶!

其实,文冠果就是文冠果,它不过就是北方的一种木本油料植物,它的价值却被李高英开发出来了。然而,文冠果毕竟有自己的生命节律,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希望它流行,它不见得流行。你把它连根刨掉,可它的根却偏偏活着。你希望它幻灭、消失,它却四处流传,生生不息。

文冠果更有一种坚韧的精神活着。活在大地上,也活在人的心里。

它之所以要生发出精神,是因为它需要精神的肯定和升华。成熟的季节一到,文冠果就表现出勾魂儿的魅力。它的开裂正好呈现出一个完整文官官帽的形状;当然,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正在绽开的秘密,随着目光一点一点上移,黑色的珍珠若隐若现,它故意不去遮蔽,隐隐约约,含蓄又俏皮。

文冠果,一度得宠,举国种之。也一度失宠,被连根刨掉。从至高处跌落到最低处,还是那么稳健平静,开花结果,四时不变。能风光无限,也能承受冷眼相待,唾弃谩骂。

文冠果仿佛在大地上画了一个平面的圆,冥冥中,似乎在昭示着一种历史的回归,给我们留下了长长的思索。文冠果修炼了几千年,平和地面对逆境,坦然地面对现状,不急不躁,它终将变得更坚韧更强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