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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疆的时候

来源:文艺报 | 马润清(回族)  2017年01月16日12:00

“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融化灌农庄……”每当我唱起《我们新疆好地方》这首歌时,心中总是充满骄傲和自豪,因为我是怀着对新疆的美好向往,告别京都父母,毅然从部队报名参加到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行列中去的。1965年,那时的我,正是朝气蓬勃、青春如火的年纪。

进疆之前,我看过有关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纪录片,现代化农场,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金黄色的麦浪此起彼伏,从脚下一直铺向天边;联合收割机开进麦田收获,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我想,机械化程度如此高的农场,一定应该有像样的农业机械修配厂,对我这个参军前曾在北京有过三年车工实践的年轻人来说,车间里一定有一台机床正等待着我的到来。

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我被分配到准噶尔盆地西南缘农七师所属的玛纳斯河流域小拐农场小修厂。当我来到机械加工车间时,眼前看到的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车床竟然不是用电动机带动,而是用一台20马力的柴油机带动地轴、联动天轴,再把动力传送到车床的主轴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电影里曾经看到过的“清政府办洋务时的小作坊”。我站在那几间低矮的土房子里,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带动车床的皮带转动起来经常是地上起灰,房顶上掉土,噪声震得人头晕耳鸣。更让我不习惯的是机械加工没有图纸,全凭口述和样品来干活儿……我的美梦像肥皂泡般破灭了,原来那些农业机械修配厂都设在管理处或师部。

夜深了,月亮升起来了,月光透过天窗照进屋里,水一般洒在地上,显得有些惨白。我躺在集体宿舍的大通铺上,裹着那床褪了色的军被,心绪矛盾起伏,忍受着人生路上一次错误选择带来的煎熬。

上班后,我面对着几台用皮带传动着的机床与艰苦的生活环境,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一天,文教递给我一份新到的《跃进之声》报,头版头条刊发了一篇通讯,介绍兵团劳模、上海支边青年、农七师第二修配厂车工沈永昔的事迹,还配发了一幅沈永昔操作车床的照片。文章写了沈永昔从黄浦江畔到天山脚下的人生经历,以及生命在这个过程中的转变和升华,那些真实可信的故事和情节,都是我所熟悉的。他热爱本职工作,扎根边疆,勇于战胜自我的高尚思想,使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从此我不断地反省自己,抱怨越来越少,把更多的心思都用到了如何干好车工工作中去了。

一天,领导给我分配了一批“水闸升降丝杆”的加工任务,而我使用的车床只能加工半米长的轴类工件,若加工一米长的丝杆,机床显然长度不够。怎么办?活儿要得急,送师部大修厂或管理处,耽搁时间不说,成本还高。水管所的意思是“最好就地加工”。我拿着样品在车床上比画了半天,又检查了车床附件是否完好,然后就大胆地决定采用“丝杆中间接刀”的办法,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在机械加工行业,有这样的顺口溜:刨工怕刨薄板儿,钻工怕钻深眼儿,车工就怕车细长杆儿。但这批活儿不仅是细长杆儿,而且上面还有方牙罗纹,车削时机床只能挂低速挡,我戴着防护眼镜,弯着腰,精力都集中到刀尖上,一刀接一刀地重复着这精细的加工程序,用肥皂自制的冷却液浇到刀尖上,又飞溅到脸上,也顾不上擦一擦。“方牙罗纹”有深度和宽度的严格要求,左右两壁的光洁度,也就是和罗母配合的接触面要求也很高,在精加工时要特别小心谨慎,必须把刀具的角度磨得恰到好处,否则就不能达到质量要求。就这样一刀又一刀地切削着钢铁,每一根丝杆都要车削五六百次之多。头一天下来,我只完成了两根水闸升降丝杆的半成品,虽然累得腰酸腿痛,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紧车工,慢钳工。这话真不假,有时我为了车削升降丝杆的牙底深度,或者是精车两个壁面,硬是让尿把膀胱憋得很痛。尽管嗓子干,嘴唇裂,但也不愿多喝一口水。整整一个月呀,完成了20根水闸升降丝杆的加工任务,为农场改造水闸抢回了时间不说,还节省了一笔不小的送外加工费,受到了厂长的表扬。

这年盛夏,为了彻底改变小修厂的旧面貌,厂长和指导员要带领大家建一座像样的厂房。在那年月,水泥、钢材奇缺,红砖也没有,充其量就是一座大型的土块平房而已。在车间紧急修配工作不能停的情况下,全厂上下都要积极行动起来,砌墙用的土块全部分配到各班组,要求所有的男职工每人5000块,半个月完成。

打土块,对我来说确实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学着别人天刚亮就起来,谁知头一天泥巴就和稀了,晾了一上午,开始干活儿时已经到了下午,直到天黑才把那堆泥巴打完,一数只有205块,然后又挖了土,泡了水,才结束一天的活儿。这一天把我折腾得太累了,第二天别人都快干完了我才起床,吃完早饭又磨蹭了一会儿,到开始打土块儿的时候都快到12点了。我头戴草帽,光着脊背,顶着七月如火的骄阳拼命地干了起来,直到下午4点才干完。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觉得背上不对劲儿,一摸,哎呀,指甲盖般大小的水泡一个连着一个,都破了,火辣辣地疼……我哪里知道新疆中午的太阳有这么厉害呀!

第三天,东方刚有一点儿鱼肚色,我本来想休息一天,锻工王大哥就轻轻地把我叫醒,带着我来到土块儿场,告诉我如何泡土、起泥,手把手地教我怎样才能打出好土块来。只见王大哥敏捷地把土块模子用水打湿,再用干沙涮一涮,平平地摆放在地上,伸开双手,手指灵巧地插入软硬适度的泥里,顺势往下一刮,在地下滚成一团,捧起来往模子里一甩,刚好两蛋子泥巴装满两个土块模子,然后将多余的泥巴用手掌顺势抹掉。再猫腰抓住模子两头,挺起肚子,端着足有10多公斤重的土块模,跑向平整好的土块场,“呼”的一声猛地翻倒过去,慢慢地提起模子,然后再用模子底往土块上轻轻一压,将一些微微翘起的棱角修整得平平展展。几天之后,我熟能生巧,也能像王大哥那样利利索索地干活儿了,而且完成定额已不在话下,最后几天竟达到了每天800块,仅用11天就完成了半个月的任务。

打土块的最后一天下午,一轮红日正向天边下沉,我收拾好工具,站在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下,霞光把白杨树的枝叶染上了一层红光,迎着夏日的微风在轻轻地摇动,能听到似蟋蟀鸣叫的树叶碰撞声,好像是一首收获的歌、为我祝福的歌!

我站在那里,深情地放眼远眺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戈壁。回想自己在进疆半年多的日子里,越来越感到在生命的深处,青春的火焰越燃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