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中歌唱
“我看到浸在水里的月,若冰、若璧,玲珑剔透,仿佛轻轻一弹,就有玉石之音由指尖响起。不一会儿,我真的就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柔柔的、粉粉的声音从耳畔滑过。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密,像是雪花漂在水面,又像柳絮舞在空中,但伸手揽时,却什么也没有。”这段文字,将我带进一种奇妙的境界:月光,一条不知名的淙淙流水旁,拂过树梢的微风,洁白如玉的朗照,疏疏密密的叶,将月光筛得细细碎碎,像一片片白云,撒在水面上,于是,仿若从天外传来“嘣……嘣……”的声音。这是我几年前读到作家涂万作美文《临水听月》的感受,而今它依然清晰得让我感到惊奇,以至想起他笔下更多的美文。他徜徉在空灵的世界里,放佛清晰地听到大地生命的律动、历史深处的回声,并用自己的笔力准确地呈现出来。
云贵高原,没有“极目楚天舒”的辽阔,却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形态各异的山,险峻与平缓共存,又不乏突兀隆起的台地、曲折有致的小河,以及悬瀑、甘泉,灵巧而绰约。高原的一座山、一悬崖,一楼阁、一庙宇,乃至一湖一池、一草一木,一旦进入涂万作的视野,他就能够从中体会到大地的脉动、生命整体的旋律。由此,他笔下的山山水水无不显现灵气,饱和着深情厚意,显现出与众不同的艺术张力。
涂万作早已成为我的忘年交,只是他的散文,近年来才看得多一点,艺术功力竟如此让我刮目相看,以致产生陌生感。在涂万作眼里的黔西南普安南山湖,仿佛成了一位仙子,“当你发现山的怀抱里碧水涟涟的时候”,顿时会感受到一份“高贵与飘逸”。(《月光下的南山湖》)又比如,写都匀茶叶的生长环境:“我到过许多茶山,惟独都匀螺狮壳最难忘怀”,“一层层隆起的绿,一道道皱起的翠,成片的茶林主宰着山国”,在这茶的世界里,有一个“高原之湖”,“站在水边,感觉夏日的阳光不再锋芒毕露,一脉春天的含蓄与温暖”。“茶本灵性之物,是极讲究出身的”,都匀毛尖之所以名声在外,“出尘绝俗的生长环境断不可无”。(《茶氲桥城》)我想,如果品茗时候,想到这么一篇美文,会增添不少乐趣。
涂万作不但善于赋予山山水水生命,让它们活起来,使熟悉和不熟悉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进入接受者的感情世界;还善于发微探幽,钩沉历史。他的许多篇什,往往游刃有余地将现实与历史勾连在一起。他引读者进入历史真实的深处,和读者一起探究,因而使不少古老村寨、桥、湖、屯堡、营盘有了耐人寻味的意蕴。“改土归流”之前,播州(即今天的遵义地区)实行世袭土司制,历经唐、宋、元、明,这里被经营成容政治、文化、经济、军事为一体的小王国。朱元璋自然不允许这样的小王国存在,于是就有了“改土归流”,海龙囤覆灭。面对这段历史,涂万作没有简化历史,更没有勉强读者接受某一种史观,而是进行社会学的调查、哲学式的阐述,激起读者兴趣,引发思考。“也许幽幽青山能够掩盖古城堡昔日的辉煌,却不能淹没那辉煌的历史。历史就如同稀罕的古董,愈久愈见价值。海龙囤的价值无疑是珍贵的。可以想象,数百年后当人们在群山夹拱的龙岩山上发现古城堡遗迹的时候,当人们触摸到那还保留着昔日战火之余温的断壁残垣的时候,会何等的惊讶与震撼!也许这就是历史的魅力吧。”他看待历史的时候,保留了它的原生态,非常可取。
涂万作是勤奋的散文家,经常在多种报刊杂志看到他的文章。当他还是部队的一名小战士时,就拿起笔开始写。离开部队后,他没有回家乡湖北麻城,选择了贵州贵阳,成了贵阳日报社的一员,记者的身份给了他许多不错的机会。十多年间,他的足迹遍及贵州高原,出版了散文集《邻水听月》和《笛横边邑》,高原情愫浸润字里行间。最近出版的这一本,索性命名为《灵性贵州》。3本散文集,一共辑录240余篇作品,其中竟有百余篇是在吟咏高原,深情可见一斑。从他的近作可以看出,作家的生活积淀更厚重,目光更深邃,笔触却依然那样细腻、诗意、富于动感。
涂万作是立体地看贵州高原的,他是多彩贵州风光的描摹者,也是久远历史的探微者。他的作品,写了孕育苗族歌唱家阿幼朵的雷山苗寨西江、始建于乾隆年间的营盘“沐恩寺”、贵阳乌当新堡造纸作坊,还写了唐代大诗人王昌龄贬谪伤心地、朱元璋南征屯兵处所——锦屏古城隆里……描写遵义海龙囤的散文《古堡怅歌》是这类作品的典型。
让历史本身说话,让后人评论,散文家却把心绪藏得很深很深,不反复咀嚼便不知其味,这应该是涂万作散文的高明之处,不愧为高原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