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眼中常含泪水
手捧幺叔送我的还不能称为书的、待出版的手稿,打印本的《红色守望——贺氏家族72寡妇传奇故事》,足有2公斤重, 是72岁老人10年整理书写、用了一辈子的心血沉淀。交给我,凭什么?
幺叔叫贺学舜,湖南桑植洪家关人,一位地道的农民,却有着特殊的身世。贺龙元帅是他的堂叔,他是军旅作家、贺龙元帅之女贺捷生惟一活在世上的同辈弟弟。有经历,有文化,要把贺氏家族的牺牲与荣光、信仰与精神当一块稀世珍宝,留存世间、传给后人。
再去桑植,且直奔幺叔。一见我,幺叔问:“你想看啥?”
“想看坟。不是烈士陵园,是散落在荒山野岭的孤坟。”那天,骄阳似火,爬上千级台阶,高岗上听幺叔一句话:“那堆刺蓬里,有我奶奶的坟。”
“张幺姑?贺勋臣妻子,贺龙都敬三分的‘阿庆嫂’。我要去。”
随后,幺叔就在前面蹚着高高的茅草,我在后面尴尬地被刺篷反复勾住头发、衣裙,手臂脖子一下就拉出道道血痕。
纵有多难,我们还是站定在“张幺姑之墓”前。
“咚——”“咚——”两声,和着幺叔的节奏我同时跪下,泪水也夺眶而出。不是为自己一番苦累,而是早就读过这个女人,为这位不凡的寡妇一生的坎坷,酸楚;也为她孤寂凄凉躺在岁月的深处痛心。流着止不住的亲情泪,像面对自家祖辈亲人,我长跪不起。
走到离山最近的一户人家,幺叔叫停。热心的婆婆、快临盆的媳妇手忙脚乱一阵,再把我叫到卫生间。一大桶热水,比香水更芬芳的爱,一下让我联想起这里的传统——
当年的红军就是这般被老百姓用亲情呵护着、用生命爱戴着。
我很快熟悉了洪家关。“这是贺文本后代子孙的屋。当年贺龙给这家留了个独苗做种,现在一代又一代,再不是单传,那是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发人呢。”
又路过一家。“这家以纺纱织布为生,有故事。当年丈夫在战场上牺牲了,又送儿子,儿子又牺牲了。”
大地人民,皇天后土。
当然我更明白,我是打开了洪家关的一部活字典。对这片土地无人不知、无家不晓的幺叔说,“村里72个寡妇、128户人家,我都是他们的后人,家家户户的兴衰恩仇,我都是亲历者。”
和幺叔的缘就这样如亲血缘般地续上了。我知道,我是跟湘西的神秘生活结缘,是与这片土地上苦难而英雄的百姓结缘,又是和远去的历史、曾经的辉煌结缘。
不久,我去北京参加第九次作代会,幺叔也正在北京。那天,我在解放军代表团找到贺捷生老师。她像早知我会到,立即笑着站起来一把搂住我,问都没问就直接说:“湘妹子,来,照张相。”我们脸贴脸,将温暖、亲情、欢笑一起印在镜头里……
幺叔“导演”的这出剧,源于我无意中说想拍这张照片。而那天,住在姐姐贺捷生家的幺叔,电话那头笑得那个爽朗。
幺叔将他的宝贝送我的那个上午,阳光特别好。
“不不……”我本能地推脱。我知道它的分量。可幺叔的话不容推辞。“拿着。放出去,我后面是期待;接过去,你接下的是责任。我的积累不仅为你所用,是展示牺牲且荣光的洪家关更大的价值。”
我接下了,是真切地知道,幺叔交给我的,那是绵绵长长的岁月,是沉甸甸的历史,是我们真正要扛起的责任。
“只有永远同人民在一起,艺术之路才能长青。”习近平总书记的话如春风般吹着冬天的大地,朝着春天,我又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