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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来源:文艺报 | 王国平  2017年01月09日06:58

衡量报告文学创作,有两个重要的维度,一是采访到什么程度,二是提炼到什么程度。功夫是否到家,是藏不住、躲不过的,一切都将通过文字抖落出来。

采访是一门大学问,新闻记者一辈子就在干这件事,“艺无止境”。采访是一个严密的过程,需要科学的设计。比如,见面如何寒暄,就是关键的一环。时常两个人初次晤面,亮明身份,互递名片,谈谈天气如何,说说彼此可能相熟的朋友……氛围慢慢融洽了。假设来访者习惯性的一句:“那我们正式开始吧!”迫使人家把腰板挺直了,拉进那个叫“采访”的特定情境,不得不让人端庄、警惕起来。好好的气氛顿时给糟蹋了。

采访事先要做好大量的案头工作,这是起码的功课。计划采访一个人,关注一个事,先要了解这个人的背景,尽量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写毕业论文,先要围绕这个研究课题,充分寻找已有的研究成果。写报告文学也要充分占有已有资料,然后再来寻找自己可能发挥的空间。

实话实说,采访这个事有点玄妙。这是两个人或多个人共同完成的事。面对采访,人们的姿态是各异的。应对的策略只能各自琢磨,慢慢积累。我觉得,经验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有时真的只是别人经历的总结、提炼。没有切身的痛与痒、欢与悲,经验是很干巴的,没有体温,没有色泽,没有呼吸,只能“高高挂起”。

不过,有一个基本点需要重申,就是报告文学作家要有意识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这不仅仅是说在表达上着力追求个性与风格,而且要跟采访对象一起寻找到更为妥帖、更为适宜的句子,以精准地反映出此人此事此景此情。

举个例子。2016年9月底,我到福建省宁德市古田县卓洋乡庄里村采访。村支书周炳耀在抗击台风“莫兰蒂”时牺牲了。出事的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多少年一遇,最大降雨量多少毫米,数据确凿。但我总觉得这太生硬了一些,没有经历过文学的洗礼和抚摸,直接照搬,不见生气。而且,这也不是老百姓的语言。就写作,沈从文有句名言,“贴到人物写”。他的学生汪曾祺四处念叨,并身体力行之。我想,肯定还有更贴近这些村民、更恰切的句子在等着,需要我和他们一起去寻找、去发现。

终于74岁的村民周传义说话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倾盆大雨’吗?那天不是这个样子。要我说,是‘倾缸大雨’!”

有了!

出事前跟周炳耀一起在村里冒雨巡查的村支委张华忠说:“当时,怎么说呢?水叫着喊着往下冲,跟老虎出山一样,跑得比汽车还要快!”

够了!

依我看,在采访这事上败下阵来,就报告文学创作而言基本上就可以知趣地偃旗息鼓了。如果在这个事上可以一马当先,距离胜券在握迈进了一大步。“七分采访三分写”,这样的比例分配不一定科学,但强调的是采访的重要与关键。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采访就是解决“米”的问题。“米”充足了,后边就要看“巧妇”如何“巧”了。写报告文学掌握了大量的材料,通过采访获得了大量第一手信息,后边就要看作家如何提炼了。只是凑合地码上一堆文字,质量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作家自我燃烧的过程。既有材料和采访所得,是根基,是源头,报告文学写作的生命线是真实。这些是保证和捍卫真实的武器。但是,仅仅局限于这些内容,在其中兜圈子,走不出来,作品只能在地面上滑行,被压在大量原始材料的身下,匍匐地前进,无法飞升。而且可悲的是,这样的作品尽管署着某某的名字,但跟这个人没有多大关系。都说作品是作家的孩子,如果只是一味地堆砌他人掌握的资料,这样的“作品”也不过是所谓的作品,这个“作家”也不过是所谓的作家,这个“孩子”也就不跟他姓了。

这就涉及到报告文学写作的材料提炼问题,也涉及到报告文学创作的结构问题和报告文学的文学性问题,也就是如何让作品好看,有味道,有风韵,耐得住琢磨,摇曳多姿。这里,更需要下功夫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彰显出写作者的主体性与辨识度。

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写过一部颇为畅销的小说,叫《追风筝的人》。剥离原文的意义指向,我觉得,“追风筝的人”这个意象适合于报告文学作家。风筝在空中腾云驾雾,展示它轻盈的风采与动人的舞姿,但它的根却是在地面上,由一根细线牵扯着。报告文学写作要腾跃,要飞翔,但这一切基于恪守真实的前提。而报告文学作家应该是“追风筝的人”,他双脚坚实地踏在大地上,但心却在远处,追赶着风筝,在奔跑中体验那种腾空而起、自由翱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