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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景昕《春秋得闲》:故乡是朵洁白的云
来源:文艺报 | 任林举  2016年12月30日07:01

关于故乡,不提也罢,因为它早已随时光之水漂逝,除了一个不知所指的词语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址,一切构成故乡的要素都被篡改、清洗得了无踪迹——斗转星移,物易人非,荡漾于心的往昔记忆与情感却如一缕游魂,飘来飘去,终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落脚之地。

那日,读薄景昕的散文集《春秋得闲》,突然就有了一些归乡的感觉。他写故乡的小河,写野菜、老井、碾道、大粪堆、开花的桃李和广阔的草原,也写太奶、爷爷、父母、亲人以及那些和野菜野草一样顽强、质朴又暖心、“养人”的乡亲。文字温润、舒缓如潺潺流淌的小溪,在记忆的森林里蜿蜒、伸展,不喧嚣、不炫耀,却在波澜不兴的叙事中,显现出润泽的力量和精神的光芒。不知不觉间,一颗思乡的心,已随着他的引导渐行渐远,至“丛林”深处,仿佛此身已经成功地穿越了“时间虫洞”,又回到了如梦如幻的从前。

景昕的散文很有带入感,大约也就是术语中的“移情”效果,特别是读他那些叙述往事的文字,明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别人的记忆,却摆脱不了字字句句对自己情感的牵扯。当他写自己挎着筐子去挖野菜,“胳膊都勒红了”,好像疼痛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当他写抓鱼时,鱼儿排着队往他的“须笼”里钻,我的心也和他一样兴奋得通通直跳;当他感慨于父亲的沉默、韧忍和黯然离世,我仿佛再一次体验了自己父亲由生到死的无奈和凄凉。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后来,他又在《科尔沁草原和我》那一节里写到“……望见窗外蓝天上的白云,心里‘咯噔’一下,我确信这就是我家乡的白云,科尔沁草原上的白云……”我的心,也“咯噔”一下,因为我也曾在一片草地上望着眼前的白云,想起一别经年的故乡。但是,我以前在文章里却从来没有写过。没写过,是因为我还没想明白自己以及自己和故乡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直到看了景昕的文字,我才发现,那朵白云正是与自己失散多年的故乡。故乡并不是彻底消失了,而是像我自己的情感一样飘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场“风”,就把它吹到了我的眼前或心头。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或者说散文的力量。景昕把他的散文集递给我时,脸上挂着谦虚的微笑,声称自己不太会写散文,而阅读之后,我却要很真诚地说,我非常感谢并不以写散文为“主业”的景昕,写了这样一本纯正而又有独特韵味的散文。感谢他这些如清风一般的文字,为我提供了一个情感的出口和一份关于故乡的怀想;更感谢他对散文的尊重和敬畏。

散文作为一种在结构和操作上并无严格框范的文体,看似门槛极低,谁都可以伸手一试。从中学生的作文,到某位政要的讲话,其间的日记、演讲、言论、说明、小品文等等一切无法归类的文字似乎都可以划入散文的阵营,但真正要把散文写好,却又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事情。绘画界有种说法——画鬼易,画人难。之所以画人难,是因为画人是不可以胡乱编造任意涂抹的,你要对你的描绘对象负责任。至于散文,更是这样,不但要“画”人,而且一定要“画”自己。这就要求写作者拼出自己的情感、情怀和深度了,没有深厚的内力必难持久。不但质量上难以持久,连数量上都难以持久。写散文,不管你写谁,写什么,一写就露出了写作者的身形,藏是藏不住的。就算你满心想把散文写好,如果“底版”不行,怕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很难涂抹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美好形象。

薄景昕的散文,虽然称不上天籁之声,细品起来则别有一番感人肺腑的韵味。往往,就在轻松、散淡的叙事之后,他会突然来一段出人意料的“和弦”或一个奇妙超拔的“颤音”,那种金属质感的音色,直入心魂,自然会引发出阅读者或长或短的共鸣。他在《东秋》里写:“……又见到东秋,她纯然已成为一个中年妇女,左手抱一个一岁大的男孩,右手牵一个6岁大的女孩。见到我时,说了一句话,老叔,头便低下了。”他又在《碾道》的结尾处写:“……童年,就是这样的情景——在碾道里,驴昏天黑地地走着,我时不时地跟在驴后面扫粮食,二姐在不停地拍打着面箩,单调而有节奏……”

在仅仅10万字的集子里,这样的笔触比比皆是。于是,我从“二姐”拍打面箩的节奏里,感受到了景昕童年的节奏;我也从这种节奏里回想起我自己童年的节奏;我又因此而“看见”了这世界上很多人生活和生命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