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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成就其“光芒”的——读远人《画廊札记》
来源:文艺报 | 沈念  2016年12月23日07:12

不知从何时起,诗人、小说家远人开始读画,然后以文字为乐符记录下内心与那些画家画作之间的撞击弦音。弦音有高有低,时快时慢,或柔缓或激烈。这些跃动的声音,汇集成摆在眼前的《画廊札记》这样一部恢弘“交响乐”,叩击着读者的心扉。

远人就是这部“交响乐”的指挥。对一个指挥而言,他最需要的才能是熟悉每一位乐手的性情和擅长,洞察并掘进与之心灵相通的秘密通道。秘道通畅与否,也决定了整场演出的成败。面对由20位声名显赫的西方画家所担纲的“乐手”,指挥者远人是在接受一种常人难以担负的挑战。

对于画家而言,色彩意味着什么?是表达、倾诉,是爱恨交织,是拥有与失去。每个人所身处的时代境遇,决定着答案的不同。对于读画者而言,色彩又意味着什么?当少年时代迷恋过习画的远人,在多年后绕开技法之门,奔赴一个画家的思想之国时,依然是色彩搭构起那座挤满来者去者的天桥。又或面对一个个色彩世界,他像一只八爪鱼,小心翼翼伸出多条触手试探着进入,并最大限度地对斑斓色彩和风采形态概括、提炼、衍生、延展。并告之小众,欣赏和追求绘画之美,是可以超越政治的兴亡,可以超越社会的迁变,可以超越世俗生活的纠缠。

伟大的画家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一个缩影。这个“影子”,或“万人如海一身藏”,或“一览众山小”,调和着内心世界的纷纭色彩,审视着生活之下潜流般存在的、那些不变的常态和瞬息万变的动态,继而在画布上呈现出个人与时代、世界之间的恒定关系。这个影子有时是透明的,有时又是一个发光体,向森林、河流、山川以及大地上的万事万物投射一束能照见的强弱光。这束光,面对那些画家的跌宕经历与坎坷人生,面对生与死、爱情与孤独的回应,裹身时代或远离匿迹的行径中显影。这束光,一位优秀的诗人、小说家以他的敏感之心捕捉到了。

读远人的评析文字,实则是对西方美术史的一次次进入。稍加梳理艺术史,读者能看到自进入17世纪之后,西方绘画的创造力之旺盛泉涌,推陈出新,不断地冲刷我们对艺术的认知。时代永不停歇的进程中,经济的繁荣与凋敝,科技的发明与创新,人类的醒悟和解放,决定了绘画这一艺术自身在不断攀登高峰,创造出新的惊奇。

这些惊奇,如同艺术天空里那些始终在闪烁的星星,始终在夜空交织成人无法舍弃的梦想。梦想所绽放的光芒,是一个画家成其为大师,一幅画作成其为名作的根基。远人是这么说的,“那些画作为我们提供了足够多的生命领悟”,他以对绘画艺术的非凡、尖锐的洞察力和领悟力,一次次把我们带进那些自成一体的小宇宙。洪荒天体,他们每一个都能搅起星流旋涡,但远人保持坚定深刻的认知和高度警惕的判断,不致在旋涡中迷失、眩晕。

毕加索、布朗库西、修拉、莱热、劳特累克、库尔贝、德尔沃、杜尚、贾科梅蒂、米罗、柯罗、卢梭、夏加尔、博伊于斯、莫迪格利阿尼、蒙克、郁特里罗、凡·高、康定斯基、怀斯……请允许我一一重复他们的名字。毋庸置疑,他们都是西方艺术的历史长河里披沙沥金保存下来的精华。这些画家,勾勒出的是一条清晰的线索,呈现出一种强大旺盛的创造力。我之所以谈到远人是在接受一种常人难以担负的挑战,缘由在此,他们的光芒太过耀眼,他们的人生太过繁茂,解读者进入的方式和路径稍有偏颇,就将是登上一趟南辕北辙的马车。

所以,远人对他的这趟“远行”做了充足的准备。多年的阅读积淀,多年的写作实践,多年对艺术的思考和攀越。尤其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跨越时空心灵对话的方式,去努力辨认“乐手”弹奏出的属于生命最本质的弦音。他沿着这“本质的弦音”去漫溯,去遇见,去倾心交谈,去惺惺相惜,去笼络那些成就他们的“光芒”。于是,才有了那些以谈画进入,又高蹈而出的论断。他说,梵·高是“对所有主动承担孤独的人而言,真正实现此生唯有一次的自我,需要不惜一切对生命进行拥抱”。毕加索的“此岸和彼岸,听起来和看起来都不过是岸,中间横亘的,却是抵达者奋力泅渡的一生”。蒙克是“没有谁的人生,可以逃开那些残酷,以及那些残酷带来的真实,即使那些真实,从一开始就令我们不可避免地感到震动”。

拥抱、泅渡、震动……它们在色彩中沉沦,却在文字中浮动。这些文笔美妙的随笔,是远人在两个月时间内完成的。这是一次高强度的写作。其实这是一个长跑运动员跑过极限后的延续,他在前两年就出版了《怎样读一幅画》《有画要说》两书,对拉斐尔、雷诺阿等等大师级的画家进行过高质量的解读。当他在写《画廊札记》的时候,我能想象的是,远人坐在他那“林木葱茏”的书房,从容地在色彩和文字构架的时空隧道光速奔跑。又像一个在田垄上经营多年的老农,一会儿抬头看看灿烂的秋阳,一会儿从吐着芬芳的土地里,往竹篮里掏送成熟的作物。每一种作物的周身,都闪射出让人慨叹的光芒。

远人以农夫深耕细作的方式,以对艺术的痴迷和高亢之情,在他的读画著作中,向远离的大师们致敬,也向那远逝的时代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