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塔吉克人
“一带一路”人物写生
自1980年毕业到现在已经36年过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到新疆。并非对那里没兴趣,恰恰相反,我一直都向往着那片美丽神奇的地方。这种情怀的起因,还是源于黄胄先生的作品所带给我的感染。我之所以始终没有去,一方面我担心自己的作品风格会掉到黄胄的圈子里不能自拔;另一方面,我是在寻找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艺术的创作灵感。因此,早期我选择了太行山作为我的生活创作范围。实事求是地说,河北农村的的确确不容易看到多少容易入画的情景。但是,正因为有难度,一旦获得却又特别的珍贵。从1982年到1984年间,我几次上太行体验生活,每次都是一两个月的时间,那真可谓深入了。我们就住在农民家里,沾一身虱子,惹一身跳蚤。和他们一起下地,一起吃饭,也经历着他们的生活经历。终于脱离了黄胄的画风,以工笔画的方式创作了几张表现太行山农村生活的作品。这次去新疆,是基于“一带一路”文化大背景之下的“丝绸之路艺术考察和深入生活”项目。通过这次活动,总算是圆了我这个久违的愿望。
重走古丝绸之路计划,既是完成文化部“一带一路”的创作计划,也是我们工笔画研究院在今后的研究工作中的重点方向。我们将要梳理出一个受到印度、波斯和希腊影响形成的中国西部美术史,这部美术史见证了强汉盛唐时开放、包容的威仪,以及进行的国际化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的交流史。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是如何接纳、包容、吸收、融合和同化外来艺术的。这对认识我们的文化基因成分和如何面对目前的国际化影响意义重大。
我们工笔画研究院一行人历经一个多月,分别对敦煌的莫高窟、榆林窟,新疆的克孜尔、库木土拉,吐鲁番的柏孜克里克等洞窟壁画和其他古城遗迹进行了考察,对新疆的历史和文化渊源做了一定的探究。特别是对壁画与当地艺术、当地风俗的关系,以及壁画艺术的承脉渊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厘清了当初绘画时的手法程序,规避了因岁月影响下的壁画现状所产生的误导、误判,同时又特别重视壁画的现状效果那无尽的、丰富的艺术联想和灵感启迪。在壁画考察过程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尽管这些壁画多是宗教题材,并且深受佛教传入中国的影响,但是,我们仍然发现了现今本土人文的生活、文化、习俗和人物形象与壁画之间的紧密联系。当你把视线从壁画上转移到当地的人物身上时,就会感到其画中人都是根据现实人的形象提炼出来的,甚至可以找到原型。这个现象在山西、陕西的壁画上也特别突出。所以说艺术创作无不打上生活的烙印。正因如此,这次新疆之行,我更加注重观察和体会民族的特点和情感,特别是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民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深入到塔吉克群众当中,我便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情怀。
在从喀什通向塔什库尔干的路上,沿着深谷那颠簸的丝路古道,把我渐渐地引向那片神圣的家园。我满脑子浮现的全是曾经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古人:唐玄奘、法显、安世高、马可·波罗,还有唐将高仙芝。我跟随着他们的虔诚而虔诚,畅想着路两侧偶尔荒弃的古代驿站,不知曾经停留过谁的脚步。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接触过塔吉克人。由于他们人口太少,又主要聚居在中国大漠的最西端,那海拔3200米的帕米尔高原上,因此,不亲此一游,是不能够一睹真颜的!塔吉克族属于欧罗巴人帕米尔型,与赫赫有名的小河人、楼兰人归为一种。实际上,他们与塔吉克斯坦及其他自称塔吉克的民族并非同族,因此,塔吉克人也不认同将自己和邻邦塔吉克人归为一谈。他们忠诚于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量越境人员基本都是被塔吉克族民众捕获的,而且他们并没有酬劳,只是义务地为中华民族戍边。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无人敢侵犯我中华民族的领土!
至少在四千年前,塔吉克族的祖先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古老的拜火教文化符号在这个民族中依然可见。在塔什库尔干境内,散落着拜火教葬祭的遗址,那黑白条石朝拜着象征太阳的方向。或许正是信仰的神道,也或许正是塔吉克人基因中以东方为中心的心灵归属,无论如何,在塔吉克人心目中,他们的地缘精神所在,是融归于东方的,是融入于中国的。在他们生活于这座高原的两千多年后,张骞出使西域,王朝设西域都护管辖这条通道,这里也就成为了中央管控丝路的重要枢纽。塔吉克族受着域外的文化熏陶,发展着自己的家园。在公元2世纪,这里建立了蝎盘陀国,信奉佛教,建有数十座城堡和寺院。直至公元10世纪,改信伊斯兰教,成为中国惟一信仰什叶派的民族。与其他伊斯兰民族不同,他们并不大兴土木建寺,也并不特定朝向西方礼拜,斋戒也更加符合世俗文化,塔吉克的信仰更为和谐、包容与忠诚。然而,塔吉克人又是贵族的,他们流在血液里的高贵气质,丝毫不逊于欧洲的王族。“塔吉克”是“王冠”的意思,也许这便注定了他们的民族境界,而这种民族境界在现代文明中更属优越。可能相比其他塔吉克人,他们的族源更偏于西方,而那种虔诚的对太阳的、对东方的、对高原的崇拜,使他们定居在这里。如果换一身衣装,换一个时空,或许我便真的会把他们当作欧洲的王室遗脉。
要想体会这个民族的情感,就一定要听他们的民歌。过去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听当地的民歌和地方戏。在新疆的一路上,也是在车里播放着一集一集的《十二木卡姆》,这是汇集了诗、歌、乐、舞、奏、唱于一体的维吾尔族音乐,把维吾尔民族的苍凉与欢乐的情感全部展现了出来,让我们更准确地把握住维吾尔族的基调,了解和体会新疆维吾尔民族的历史和情感。到了塔县自然要听塔吉克民歌了,听音乐是体会民风民俗情感内涵的有效方法,也给我带来了奇妙的体验,就像这次在塔什库尔干发生的趣事。在古尔邦节的聚会上,我见到了两个漂亮的姐妹,她们长得很美,分别身着自己缝制的粉红色和玫瑰红的民族服装。尽管姐妹俩都是农村姑娘,但善良与朴实之外,还具有着高贵的气质。聚会结束后,村长帮我们在村子里找到了姐妹俩,我们激动地分别画起了她们。有意思的是,我在写生的过程中,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阵欧洲的交响音乐,在音乐的伴随下,更激发了我对他们的理解和萦绕在心里的那股艺术的情感。我似乎身临古代的欧洲,完成着如古典大师般的写生工作,情绪特别高昂,俨然在画一幅古典美人。这音乐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我禁不住问姐妹俩:“你们村子里平时就播放这类音乐吗?”她们说:“是的。”我问:“你们喜欢听吗?”她们说:“特别喜欢,平时我们也听。”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实际上,这个音乐是从我的手机里发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音乐播放键。尽管是虚晃一枪,但是音乐所带给我在画这位姐姐时所发挥的情绪激发出了美的情愫,使我更准确地把握住对象的审美内涵,音乐与我所描绘的对象感觉是何等的吻合!这真是天意呀!
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没有做到真正的深入,更没有扎下根来。但是,尽管是在仓促之下,感触还是蛮深的。好在我们一下子扎到了村子里,见到不少生活的场景,收割、扬场、放牛、放羊、走亲戚,等等,无不感受到他们生活的感染力。只要进村,就会有收获。这与内地实在不同,而且这是真实的生活。我相信,如果能真正扎下根去,就一定能获得最好的生活感受和表现题材,也一定能画出这个高贵而顽强的民族的精神来。
(图文选自《2016中国国家画院“一带一路”采风写生作品集》,中国国家画院编,杨晓阳主编,安徽美术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