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
“金显富贵,玉保平安”,在中国人的文化里,玉是吉祥之物,所以以玉刻的佛、菩萨极为常见;同时,又因“黄金有价玉无价”,所以黄帝大印亦为玉玺——但在古代将相富贵之家,却常将极品美玉雕成白菜而藏之。为何独爱寻常之物的白菜?原因有二:一是白菜外型圆润饱满,清爽大气,可塑性强;二是白菜的谐音颇符合中国人图吉利的心理,白菜,百财、且清清白白也——翡翠白菜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代表,它是瑾妃嫁给光绪帝的重要嫁妆之一:绿色菜叶,白色叶柄,天然的淡黄留在菜帮上,逼真地表现了霜冻后的质感,菜叶上停着两只昆虫,一曰螽斯,一曰蝗虫,喻意多子多孙。家喻户晓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故事中,主人公毕秀姑小名小白菜,这名字也隐含清白之意。清白是一个人立世最起码的要求,谁能忍受“不清不白”地活着?
白菜是中国人餐桌上最普通,最常吃的,也是最不可少的蔬菜之一。说它普通,因为它能适应各种气候,春夏秋冬皆可收种。走在街上,常听到或看到以“白菜价”来广而告之的,言下之意就是便宜有好货,白菜价买白菜,天天可为,白菜价能到买心怡的商品却机不可失。但毕竟“有做杀头生意的人,没有做亏本生意的人”,许多商家便常常以白菜的价格,贱卖自己的诚信与良心……
白菜本身并无特别吸引人的口感,但也因于此,它的清淡让人久吃而不厌,这种禀性与感觉就像亲情,淡淡的,虽不能刺激味蕾,但鲜肥过后,总会想起它质朴与清爽。《红楼梦》有段文字,说宝玉向王一贴索要治疗女人妒病的方子,老江湖王一贴便胡谄出了那著名的“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天清早吃一服,就这么吃来吃去就好了。”当宝玉怀疑它的疗效时,王一贴答:“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渍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煮梨多吃无害,而白菜多吃却有益,宋朝著名词人周敦儒的《朝中措》:“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厌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煼,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不知道曹雪芹写的“疗妒汤”有没有受过这首“白菜诗”的启发。
周敦儒提到要“自种畦中白菜”,也颇符合美食家李渔的观点,他在《闲情偶寄》中论述到:“惟山僧野老躬治园圃者,得以有之,城市之人向卖菜佣者求活者,不得与焉。”菜必须是自己种的才能享受到其中的鲜美,向菜贩子买菜的城市人是难以享受到的。但现代社会,有几个有能有这“福气”?《红楼梦》中写得最为详实的一道菜叫“茄鲞”,是用几十种佐料,十几只鸡去烧的一盘茄子,这样做出的菜,焉能不好吃?与“茄鲞”可相媲美的是有号称川菜头一道的“开水白菜”。当然这“开水”并不是真的开水,而是用鸡、鸭、姜、菇等诸多名贵食材经过煮、扫、吊等多种工序加工出来像白开水一样的“清汤”。“开水白菜”,浓醇敦厚,不油不腻,沁人心脾,据说也是胡锦涛主席最青睐的一道国宴佳肴,“开水白菜”和“红楼茄子”都是以“贱”菜为主,可见这些普通的的菜蔬中也含有荦腥达不到的境界。开水白菜相传是42岁的中唐名妓薛涛为款待元稹所创,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不是为薛涛而作不得而知,但这爱情故事却增加了“开水白菜”的文化内涵……
我爱吃白菜,春天用白菜秧子打汤,夏天醋熘白菜或家常上海青,秋冬季节,在火锅里面烫上洗净的大白菜,只须几分钟,便可爽口爽胃。大白菜我们方言叫黄心白,也就是李渔所言的“每株大者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的“黄菜”——我爱大白菜,但并未因之而“忘肉味”,这两种食物各有千秋,且它们搭配起来更是佳肴,东北不就有那名扬海内外的“猪肉粉条炖白菜”么?
大画家齐白石擅长画虾,也擅长画白菜,他画过种种各样的白菜,并题词云:“人们只论牡丹为花中之王,不论白菜为菜中之王也。”——白菜古人曰菘,号称百菜之王。我想所谓的“百菜之王”,大约也与它单吃味美,混搭又不失其本真有关。如此说来,白菜虽价廉,但“百菜之王”的桂冠也当之无愧。有人不吃肉,有人不吃鱼,有人不吃蒜,有人不吃茄子,但不吃白菜者,却鲜有闻。而且,在百菜之中,最方便贮存的也是非白菜莫属,谁没吃过腌白菜,韩国人都把“泡菜”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了——说到腌白菜,想到金圣叹赴刑场时,给儿子的那句非常著名也非常奇怪遗言:“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临死前说这句话有何深刻的内涵?后来有聪明人解开了这个谜:“咸菜指贤才,胡桃指糊涂,简言之,把贤才当罪犯处置,这世局可糊涂的很。”
网友“城心儿里”写过一首《又逢寒冬大白菜》,语言精炼,内容丰富,似乎这十几句的诗已把我唠唠叨叨的文字全概括了,现摘抄如下,权当此文中最光辉的一个亮点:
郊野初霜青抱叶,宫闱博古翠雕菘。
也堆田畔临暖日,还码街头沐寒风。
家宅少隙安窗下,庭院有余进窖中。
帮子盆腌能果腹,菜头碟养有花容。
最爱擀皮包水饺,但期发面入蒸笼。
当年每食粗餐饱,今岁鲜尝好味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