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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背对阳光向前走路的人
来源:文艺报 | 朱子青  2016年12月07日06:54

《抑郁》这部小说是2005年夏天写的。11年了,写这篇文字时,她还在折磨着我。

那年秋天,当我第一次踏出那个小山村,潜意识地认为: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死也要死在外面。当时,我没有信心面对自己的未来,这不仅仅是缘于未来不可预知、人的命运变幻无常。

10年之后,当我在城市娶妻生子,日复一日过着上班的生活时,我对故乡,对黄土高原的那个小村子、对我的父老乡亲却产生了无比的怀恋,我在内心深处听到自己的声音:最终,我还要回到故乡,埋在母亲的身旁。

也正是这一年,我回了一趟老家。令我惊奇的是,小小的村庄,只有那几座光秃秃的山,那一汪清澈的泉水未曾改变,山沟里曾经满眼的各类果树,塬边上一眼眼的窑洞已不见踪影。我站在进入村口的路上,突然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村子里许多人早已离开了人世,年轻人多是去了城里打工,学校里一个老师只教一两个学生,田地里头不见金黄的麦浪,只有密密麻麻个头矮小的苹果树,以及蒙了头脸正在喷打农药的女人、老汉。不远处的山坡上,拱起了许多的坟茔……

在村子里的那几天,我问了很多人,没有找到一张村庄的老照片;我一遍遍地找寻曾经走过的路,一遍遍地回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越回忆,越悲凉。我明白,人永远回不到过去,回不到童年的那个世界里去的,这是我们人类的无奈。我问邻居的一个老人,他的儿子曾与我是小学同桌,我在他家的三屉桌玻璃板下曾见到过我的一张黑白照片。我问他,我的那张照片还在不在了?他回答:连毛主席的照片都找不到了!

他的回答让我感到心痛。

于是,我决心以文字的方式重新在童年、故乡走一遍。是的,我要凭此来安顿灵魂。

这是一个漫长的写作过程,我缺少应有的写作信心。时至今日,我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常常为那些真正创造了无以伦比的作品的人感到幸运,同时,又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惶然浪费年华的人而感到悲哀。

我的理想是用写意的方式来写这部作品,这个意是直指人的内心世界,关乎心灵、关乎情绪与思考,关乎更多形而上的东西。在一个科技至上、野蛮破坏自然与传统的时代,我想,人的很多精神特质却是很难改变的。当时,我已经不愿满足讲好一个故事,一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耐心,没有摄像般写实的工匠精神。再者,我的那些父老乡亲身上,那个小小的村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可我意识到,每一个人物的情感,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面对强权、饥饿、疾病、自由、金钱、爱情时所表现的精神是一样的。

可是,没有写实基础上的写意是多么空洞,没有技法训练的表现方式又是多么难堪与无助,这正是我的磨难。多年来,我在进行着无休止的写实与故事技法的训练中不断修改这部小说,一切似乎都是因为要完成这样一个夙愿,也就是要再造一个自足的小世界,再现许多乡村人物。这个小世界符合我的精神需求,这些人物站在当下乡村,也生活在每个时代的乡村,且将来也能够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他们。

我总认为,有什么样的生存环境便有什么样的生存样态,人对环境的反抗与改造是出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作品中无论是“我”与菊子的爱情悲剧,还是疯子小叔的弑父,无论是穿了女人戏服自杀的老驴头,还是像根根叔这样被生活抛弃的乡村知识分子,我都在他们身上赋予了无比的悲凉。我在这部作品中表达了种种的不幸,表达了物质极度匮乏下人的生存危机与人的无奈。我也表达了我的愤懑,我的忧伤,表达了我对青春与童年的留恋,以及对那个令人心碎、爱恨交织的村庄的祭奠。完成这部作品的过程,我的情绪是不由自主的。我坚定地认为,所有这些令人悲愤的命运后面,都有一个共同的推手,它就是贫穷,这也许是肤浅的认识,但这个词确实与苦难、疾病、愚弱等等这些黑色的词联系在一起。

这部作品由25万字删减到现在的15万字,它完成了自己的淬炼。现在,我觉得自己该转身了,迎着阳光,去表达对这个世界的赞美与热爱。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