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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鲜花星球

来源:读友 | 麦子  2016年12月07日08:48

Part.1

我和绿提同时向校长请假。

“出去旅行一段时间。”绿提对他说。

“一起去吗?”叼着一根甜甜麦芽草的校长看着我。

我点头。

开满地毯菊的草坪上,老师们正在给大家上课。我和绿提冲诗歌老师挥了挥手,他也朝我们挥了挥手。

“大概有20天不能见到他了。”绿提回过头,伤感地对我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白了他一眼。

“我才不会后悔,只是说说而已。”绿提甩着过肩的头发,恢复了平日的潇洒。

我看不惯绿提的长发,朝他踢去。他躲开了。我们追逐着跑过一堆又一堆认真听讲的人,跑出了学校。在校门口,我看见了爷爷。我忘记今天有他喜欢的哲学课了。

“怎么,真准备出去旅行?”他拦住我们。

我和绿提都拼命点头。

“哦,像你们这么大时,我也常常出去旅行……”我对绿提使了一个眼色。

“哎呀,对不起,我要上厕所了。”绿提捂着肚子跑了,我也赶紧跟了过去,如果继续让爷爷发挥,他大概是可以说到墙上含苞的花儿全都开。

回去时,妈妈和几个朋友正坐在房前的栅栏旁喝茶。

“现在的学校多自由,想什么时候去上学就上学,想不去就不去,”妈妈看见我,马上对她的同伴开启了一个新话题,“而学校的大门却永远会为你敞开。更重要的是,那些老师好像永远都能满足你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啧啧,听说很久以前的学校可不这样,学生要考试、做作业,学校被围墙围着,门口还站着人,不让他们随便进出,简直和监狱差不多呢。”

“不会吧?过去的学校真这样?”

“对啦,刚才你说的‘监狱’是什么?”

一群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用爸爸的话来说,就是搞不懂她们为什么对谈话的兴趣会超过对红莓酒的喜欢。不过,当我回到家,坐在窗下,喝着妈妈做的蓝果汤时,她们的话题已转移到如何培植出最美的星草上。

除了换洗衣服、一个木葫芦和几个苹果椒外,我什么也没有带。爸爸说,路上饿了,随便去敲谁的门,都会给你取吃的。妈妈和姐姐对此也很肯定,所以她们觉得我连苹果椒也不该带,可是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苹果椒了。

“你还真是小孩。”绿提见了我却直乐,原来他连衣服、葫芦都没带,更别说喜欢的水果了。

“脏死你,渴死你,饿死你。”我冷眼他。

“路边有那么多的果树,那么多的泉水,那么多的人家,我才不会脏死、渴死、饿死。”绿提露出雪白的牙,将一张黑如墨漆的脸衬托得生动极了。

就这样,我和绿提出发了!

Part.2

我们骑着自行车,朝着正东的方向,那是勺斗所在的方向。

最先提出要去找勺斗的人是绿提。他说,“豆壳,我想勺斗了。”

“那你去找他呗。”我随口说道。

“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没想到绿提真会去找勺斗。

勺斗的年龄比我和绿提都大,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死党。我们仨常一起去广场听音乐,在柳荫中捕蝉,打闹着跑过荷塘、花圃,在挂满黄葡桃的藤蔓下谈论女孩、啤酒,还有诗歌。

“我以后想成为鲜花军队中的一员。”勺斗说。那时,他坐在我们的身畔,语气坚定,紫色的眼睛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鲜花军队?”对没有理想的我和绿提来说,勺斗的愿望实在太惊人。因为,在鲜花星球,没有比鲜花军队更神圣的地方,也没有比成为一名鲜花队员更伟大的理想!我们中只有那些最优秀最出色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鲜花军队啊,当然是捍卫鲜花星球的!”小时,爷爷对我说。

“这么说,有外星人咯?”长大后,我问爷爷。

“当然有啦。”

“他们会侵犯我们的星球?”

“这个……”爷爷回答不出来。可是,答案绝对是肯定,如果没有“侵犯”,何来捍卫?真是难以想象,如此美丽安静的地方若是遭遇外星人会怎样,所以鲜花军队的存在是何等重要,成为一名鲜花军人又是何等地荣耀。可是,我们所知的就是这些了,没有人告诉我们更多信息,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那些退伍后的鲜花军人很少和我们往来,不过有一年,一位灰眼睛的老人曾敲开我家的门,说是想喝一碗女主人所熬的花橘汤。

“他一定曾在鲜花部队待过。”到我家里来玩的勺斗说。

“你怎么知道?”

“他喝茶时大腿绷得很直,他的掌心处有老茧,那是被枪托磨出的。”

“别胡说,钟表匠在认真时也会将大腿绷直,长期握剪刀的园丁掌心也会出现老茧。”绿提和我都不信勺斗。

“那打赌?”

“打赌!”

我们在四周都是鲜草的小径上拦住出来的老人。他笑了笑,没有否认勺斗的猜测。

“你们每天都训练吗?你们遇见过外星人吗?你们和他们战斗过吗?……”勺斗的问题像夜晚次第开放的百瑰花,一个接着一个。

老人什么也不肯说,只在临走时告诉我们“作为一名曾经的鲜花军人,我必须保守它的全部秘密,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它是一支无以伦比的军队,一支伟大的军队!”

老人的话点燃了勺斗积蓄了很久的热情,从那天开始,他就将“我想参加鲜花军队!”坚定地种植在了心底。

勺斗是在一个晚上被一辆车接走。在这之前,他一个人出去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时话变少了,言谈举止却稳沉许多,仿佛不是比我们大3岁,而是30岁了。

“在旅途中遇到什么事吗?”绿提和我“审问”他。

“我要参加鲜花军队了。”

我们以为勺斗在胡说,就像一个人做梦,做久了便将梦当成了真。可是,勺斗却很认真,不再和我们出去玩耍,只是一心一意地待在屋里等待。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等的是那辆车。

除了自行车、手推车,别的车在鲜花星球上都不被允许使用,除非是鲜花军队。那晚,那辆汽车惊扰了苹果镇所有的人,它突然出现在我们隔壁的草坪前,将勺斗匆匆带了走。

勺斗的离去,让我和绿提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没想到,他真的参加了鲜花军队。”

“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呢?”

“他会见到外星人吗?”

……那段时间,绿提和我的话题全都围绕着这些问题,我们好想知道一些事情啊。绿提想知道的是,勺斗是怎么被军队录用,听说他们的要求极严:壮硕的体魄,稳沉的性情,能耐住孤独和寂寞的心,还要承诺一生不对外言说军队的全部秘密;而我关心的却是,他会遇见外星人吗?他会冷眼相待他们,还是选择和他们一起看星星?……

就在勺斗离开我们整整一年后,绿提和我决定去找他。

Part.3

“你确定勺斗所在军队在正东方吗?”忍不住,我又问绿提。

“放心好啦,你信不过我,也应该信得过我的这位老兄。”绿提得意地用食指拱起他的鼻子。那鼻子和绿提的皮肤一样漆黑,但就是这个挂在他脸上瘪瘪的东西却能嗅出所有嗅过的味,泥土味、绿果味、湖水味、猫跑过的味、虫爬蹑过的味……

“带走勺斗的绿衣人和勺斗归来时的味一样。”绿提曾对我说。

“什么味?”我问他。

“浓郁的香苹味、浓浓的番米味、淡淡的蓝鹣树味、浅淡的栀芽菜味、淡的莉果味、不知名的鲜花味……”这就是绿提的本事。他记住了勺斗归来时身上所有的味道,也记住了那位经过他窗前的绿衣人的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绿提问。

我摇头。

“勺斗曾去过正东方,而那个绿衣人正来自正东方。”

“你怎么知道?”

绿提拿出一张花草树木的种植地图。我们镇种的最多的是香苹、邻近的奇洛镇种的最多的是番米,然后是一大片种着蓝鹣树的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就是种着栀芽菜的一个小镇……绿提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那红线骄傲地指着正东的方向。

“怎么样,我没分析错吧?”绿提得意地扬起他的头。虽然不喜欢他的得意,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有道理。

为了循着那些花味、果味、草味儿寻找到鲜花军队,我们选择了勺斗离开后整整一年的这一天。这样,那些香苹花、番米草正铺天盖地盛开着、生长着,而将在下一季盛开的茉白花、紫英草还来不及出来干扰绿提的鼻。

自行车带着我们一直向前。

渴了,树上有露珠;饿了,地里有瓜果;困了,就打开那些沿途提供给旅人居住的小屋。屋内,一应俱全。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出行都很麻烦。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有主人,所有的住宿都要付费,所有敲开的人家都不会免费向你提供食物,除非你付费。”晚上,我边铺展开温暖的床铺,边对绿提讲述。

“假的吧?”绿提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不以为然地问道。

才不是假的!

7岁时,我就曾偷偷打开过爷爷保管的“古籍室”。那里有着一排又一排泛紫的书。书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字,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图。那些字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但那些图我却全都懂,它们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和我们长相差不多,但心思却比我们更为复杂,他们之间会打架、争斗,有时还许多人一起参与打架和争斗,他们将其称之为“战争”。

我很着迷于那些从前的故事和从前的人。我发现,以前的人不止自行车一种交通工具,他们还有船、火车、飞机之类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将他们快速地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免除他们的旅途之苦,但却好像并没有带给他们根本性的快乐;以前的通讯除了写信,除了和我们一样会借助飞鸟外,他们好像还有手机、网络、电脑之类的东西,但这些东西虽然给他们带去沟通的便利,但却没有让他们沟通得更为顺畅,反而让人与人的关系逐渐疏离……从前的故事和从前的人都很让我迷惑,比如他们为什么要争斗?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像妈妈们那样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为什么要用汽车之类的东西污染环境?为什么要急急地和陌生人交流而忽略身边人?……在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些问题前,爷爷发现我偷看了那些古籍。

“这是很久以前的人类悲惨史,小孩子最好别看!”爷爷说了这些话后,就不准我再偷看。真遗憾,否则我可以告诉绿提更多的事。

每一天,绿提和我遵守平日的作息习惯,准时在天黑后休息,在天亮后起床。用爷爷的话说,就是要像植物一样,遵守自然之律。可是,爸爸说,这主要是为了提倡大家利用天然之光,少用冰烛之类的东西。“那东西会对我们的空气产生一点点不好的影响。”爸爸说。

“其实,一点点影响对我们身体没啥关系,但是大家都来那么一点点,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来那么一点点,就影响很大了。”他又补充。

“以前人类的城市在夜晚都灯火辉煌。”在路上,我对绿提又提及那些书中的内容。

“骗人!”绿提的嗅觉很灵敏,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爱读书,所以他总觉得我在骗他。他对我否定多了,我也不敢确定那些内容是否真实,是否真的是灯火辉煌,再说他们灯火辉煌干什么?难道白天还没工作够、休息够、玩耍够?而那些所谓的电灯、彩灯又是什么东西?它们也像冰烛一样是用天然材料制作而成吗?

Part.4

距离我们的小镇越来越远了,穿过种植着蓝鹣树的森林,一路嗅到香甜的栀芽菜味、酸辣的莉果味,还有绿提的嗅觉没有捕捉到的淡雅的火菊味,然后我们看到了一大片茂盛无比的鲜花。——那些花直耸云间,堪比森林,火酒红、青果绿、葡桃紫……数以万计的色彩扑袭向我们,令人眩晕。

“勺斗一定就在这里。”绿提说。

我轻轻点头。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实在难以解释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如此高大繁茂的鲜花,比我们所见到的所有树都高、比我们所见的所有花都艳!

我和勺斗没有立刻走向那片鲜花森林。我们决定打破作息规律,借着月光在夜晚进去。

后来,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呢?是见勺斗的冲动,还是那片鲜花深深地诱惑了我们?

一株接着一株的鲜花,比爷爷做的木桶还要粗,它们在夜间散发出的或浓郁或淡雅的芬香使我们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可是走了很久,我们都没看见有军队的迹象,就在我准备提议绿提休息片刻时,却发现他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上空,我朝着他所望的方向看去——

淡蓝色的天幕下,一个硕大无比的“白气球”高高地矗立在鲜花星球的上空!

“那……是什么?”绿提结结巴巴地问我。

“也许……大概……”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

“是外星人的飞船吗?”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是外星人的飞船!

就在这时,一束光柱突然打在我们的身上。

“有陌生人闯入!有陌生人闯入!”鲜花森林突然响起难听的机械声,一些匆忙的脚步紧接着朝我们跑了过来。

借着光亮,我们惊讶发现朝我们跑来的绿衣人中居然有勺斗!没错,那个肩膀宽了不少、个也长高不少的家伙正是我们的朋友勺斗。

勺斗也认出了我们!他呆呆地将我们看了又看,才喊出了绿提和我的名字。

我们被勺斗和他的战友带入了一个植满夜光花的房间,一位有着紫色双瞳的大叔“接见”了我们。

大叔蹙着眉头看了我们好一会儿。

“那些警报呢?”他问一旁的勺斗。

“那些尖叫花正好下午枯萎,准备明天早上移植过去闹钟花的。”勺斗说。后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勺斗故意,就像他过去总能和绿提心灵感应一样,察觉到我们会去找他,而他也很想见我们,所以故意将充当警报的闹钟花的移植时间推迟,否则我们连鲜花丛林一步也无法踏入。可是,勺斗却打死不承认这点。

“作为一名鲜花军人,我才不会干这样的事,即使我真的有点想你们。”勺斗说。

我们在鲜花军队里没有见到外星人。我们只看见一位又一位的军人不停地维护着那些高大的鲜花,为它们浇水、治虫、施草料肥,还不停地观测、记录各种数据。只要数据稍有变化,所有的军人都会无比紧张、面色凝重,而他们所有工作、所有数据都围绕着头顶那个硕大无比的白色“气球”。

“那是天柱,不是气球。”勺斗一再严肃地纠正我,可我却仍不时犯错。

“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吗?我们的整个星球居然是由188根天柱悬挂在宇宙间?”回去的路上,绿提不停重复这句话。

“你们保守鲜花军队的秘密,就是保守整个星球的秘密。”那位紫瞳大叔让我们在一张纸上签字,让我们承诺终生如同一位鲜花军人那样保守那些“天柱”的秘密。

我们在军队里停留了整整3天,接受各种训诫、告诫、条约,还有勺斗的白眼。

“你们就不该来找我。”勺斗将这句话重复无数次。我觉得,他变了很多。

“如果是你也会改变!”绿提枕着手,仰望着那根天柱,而那些巨大的鲜花则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养料,让它永远像“气球”般飘矗在空中。

“其实,除了鲜花星球,周围还有200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星球。这些星球也和我们一样,是靠着‘天柱’将整个星球悬在宇宙中。”勺斗告诉我们。

“那些星球上的人和我们也一样吗?”

“是的。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们都曾生活在一个叫地球的恒星上,但后来……后来,地球上的先辈们因为滥用资源、武器,使得地球千疮百孔,种植出的果蔬无法再食用,江河湖泊的水流不能再被饮用,空气变得污浊而再也无法呼吸,大气层也遭到严重破坏,紫外线变得格外猛烈……总之,因为各种原因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于是,先辈们只好制造出和地球生态环境差不多的鲜花星球和别的星球,悲伤地告别了曾养育过无数生命、美丽无比而拥有辉煌历史的人类摇篮,流浪于太空。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人类于是就此还缔结公约,不准再制造武器,不准使用制造污染的交通工具,不准运用使人际关系冷漠疏远的电子产品……人类再次走向曾经的‘原始’,表面上看似乎是退步,但实际却有益于人类的精神和身心整体继续向前,就像一个整天吃垃圾食品的人恢复为吃自然之物,能让其机能提高而不会衰减……”勺斗说。

“你相信勺斗说的哪些吗?”回去的路上,绿提问。

我相信!可是,你相信我所讲的这一切吗?也许不太相信吧,就像绿提仍无法接受那些“天柱”,无法接受我们的祖先曾生活在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