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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我通过写作来一次次归家

来源:文学报 | 北京报道小分队  2016年12月02日23:05

张翎(加拿大华人作家):

十月文艺出版社的韩敬群先生说:“一个没有离开过故土的人其实是没有故土的。”这话其实是有背后的哲思的。在我离开家乡到上海上学之前,我和温州的关系是自然的,亲密的,没有缝隙的,所以我完全没有思考过“故土”、“家乡”这一类的概念,就如同一个牙齿没病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牙齿的一样。“家乡”这个概念第一次进入我的脑海,大概是在我回家过寒假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变化和隔阂。从那时起我就拼命地想逃离温州,我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会走得那么远,一转眼就错过了中国日新月异的三十年。在我的一生中,在异国生活的时间和在故土生活的时间相比,大概是一半对一半的。这一半和那一半在时间上是相等的,但在重量上却大不一样。童年青少年和人生的其他阶段相比,是具有绝对加权重量的。对一个作家来说,成年之后在哪里生活并不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哪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所以尽管我和温州如今隔着千山万水,可是我小说想象力落脚的地方,总归是还我的故土——那是我最强大的文化营养。

在我写《流年物语》的时候,写到主人公刘年居住的西角贫民窟,我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数得出那条街从街头到街尾每一座房子的样式,想得起各路人马在那些院落和街道上进进出出的样子。可是很奇怪,我只有在多伦多写故土的时候,故土的样子才是清晰的,具象的,富有质感的。我一回到温州,这些印象就变得模糊不清了。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说他写大海写得最传神的时候,是身处美国新墨西哥州,远离两片大洋2000公里之外。他需要离大海很远,才能写出大海的精髓。也许身在远方会制造一种审美距离,让人产生尘埃落定的清晰感。我的写作是严重错位的:在一个官方语言是英语的国家里,我坚持用汉语写作,我的发表渠道和读者群体远隔千山万水;我一生都在逃离故土,却十几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书写那个我一直都在逃离的地方。我的文化营养当然不能排除后来的阅读和阅历,但最主要的来源只能是故土,我通过写作来一次次地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