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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心祭

来源:西安晚报 | 成路  2016年11月30日07:00

2016年4月7日-16日,随中国作家“重走长征路”采风团沿着当年红一方面军长征路线,从于都经瑞金、石城、井冈山、南昌、贵阳、黎平、瓮安、遵义,最后到达赤水。

——题记

1

清明已过。白团花正在开放

赣南,黔地的岭、山、江、河、坝地、寨子

与浓雾纠缠,隐与显都是瞬间的事情

恰在此时,我置身其中

把纷乱的万物推向旷野

恰在此时,摊开双手给灵魂一方出口

心祭典礼由此开始

2

还是请出红

这革命的、暴动的色料,与我并肩低首

雨水后的浮光,像沸腾的水银

像烧透乌云的烛火

幻化成队列

和着天籁的律动,夯打土地

这光,又是谁铸的火盆

我唯能从口袋里

掏出一把谷物的种子撒进去

籽粒噼啪作响。我,默诵祭文——

3

四月

大地上的植物翠绿、黛绿、黄绿

枯草堆返青的嫩绿

如此八十年,如此带着血生长,而颈项呢

梅雨季的雨水浸蚀的山石,薄如刃

把时间割开

一只鹰,从远方来的孤鹰

用喙叩击碑记,一下,一下

我看见鹰喙的血,

如清水,如蒸馏过的清水

浸润过往年代创口的结痂

我,晚生之者

隔着展柜的玻璃猜想这腐朽的榆木枪托

锈蚀的铸铁枪栓

以及安静地躺着的马尾炸弹

从谁的手中,或者肩膀上遗落下来

可是,展柜像机密袋子,把它们

连同它们主人的体温藏匿了起来

——五件大袄

五个孩子穿上红军服时换下来的大袄

大袄已凉,大袄温暖过的骨血已入土

——一方石头

一方在杀戮时轰倒的塔上的石头

石头上的“烈”字,成为记号,使旗帜

在飘扬时滴下往昔的血液

4

孤鹰栖在我的肩上。它带着光

三千一百一。

“苏区红军家属优待证”的编号

我背诵着在展览馆里遇见的编号

奔波在村寨寻找属于它的持有者

这个时候,请苍茫的大雾弥漫山岭

使我敲开的每一扇门都是第一扇

使我有勇气敲开另一扇门

三千一百一之前,或者之后的编号

在民间,也许奉祀,也许肥土

我,接力过这些编号,传给孤鹰,传给光

5

在赣南,我学会一个词——报告

报告——

战况报告中牺牲的人员花名册中

不包含未登记的新战士

阻击、突击

这些尸骨叠加的名词

这些记载在史典的名词

在与时间角力

而我,深翻土地

翻出血的骨头,提问:您叫什么名字

干吗要问呢

快用土掩埋土,留下宁静的广袤大野

报告——

这位,还有这位烈士没有遗像

也没有人能够描述清楚他们的容貌

纪念碑上一枚,又一枚党徽

嵌在指战员遗像的位置上

在山麓,我仰望

也看见一条路的肌理。

这时,我向孤鹰叮咛

你在这里守值

报告——

天空蓝中飘移的云丝,像骨灰

取其一点,经过我的身子落在大地上

给无名烈士,无遗像烈士穿衣戴帽

6

风从红军桥上碾过,发出吱吱的声响

像急行军的脚步声

当然,也能听见——

侗寨火塘旁的手鼓声,芦笙声

无伴奏的大歌声

这些声响,像号音,像摔碎酒碗声

是迎接,还是送行的仪式

我唯能摁着侗家女送的花带,

送亲人的花带,屏息静听

7

是,我是听众的掉队者

在大山峻岭的青杠坡谷地

和退役的加农炮、坦克、飞机交流——

而它们冷眼对视我

这冷,犹如极地刺骨的风

我又说,伙计们

一起向山坡行注目礼吧

那里,曾经蓄满了血水

几万人的血水混在一起

肥沃今晨升起的太阳

此时,加农炮、坦克、飞机

生出神秘的反光

8

我要求自己,站在返潮的石条上

规劝赤水河的惊涛骇浪声回到河里去

这里,有八十年前休息的战友需要安静

我也知道

河岸旁的套船坑、拴船的象鼻子

不能把涛声囚管

那么,恳请路经此地的人

分出一点灵魂

和盐结晶成剔透的光

把光交给每年都要盛开的赤桐花

9

花,开在辽阔的疆土上。

在此,我在此

把赤水河扶直,点燃它

为我悼祭的灵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