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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桃树下的母亲
 | 夕夏  2016年11月29日19:12

  没有风的夜里,只有月光安静地散落着。在这个无眠的冬,我孤独的背影出现在家门口的杨桃树下。凝望。记不清多少次因深夜长途跋涉回到家的,只记得每次回来都习惯在杨桃树下站一会才肯进家门。

  在我的记忆中,家门前这棵杨桃树,高高大大地站在院子外的路口很多年了。每当站在树底下的时候,仿佛就看见了平时白日里母亲和邻里们在杨桃树下休闲忙活的样子。

  那是一棵家种的杨桃,清甜可口的甜桃树,是隔壁八叔在世时种下的。阳光从稀疏细碎的桃叶的顶端投射下去,那一树的大甜桃在树叶间闪闪烁烁,一阵风吹过,随风晃动的杨桃惹眼得很。这时便会有人找上门来,向八叔要杨桃树上的杨桃叶子,回去和马齿苋根一起煮水,给刚出生长湿疹的婴儿洗澡,说是去热毒,效果特别的明显。母亲和八叔就会照例一边摘叶,一边顺便摘下杨桃分给邻里们,让大家回家和芥菜一起煮了吃——这是我们当地十分流行的吃法,专祛湿热。八叔种的甜杨桃,就这样在母亲热心的帮助下送给了远近的邻里们,大家也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这难得的奢侈,完全忘记了亲疏有别的隔阂。久而久之,我家门前杨桃的清甜就飘出了很远,也成为大家饭桌上的常用菜。

  家里的日子,虽不算多富足,但生活得简单而安宁。就像那棵杨桃树,春风里,叶绿花开;夏雨中,花谢结果。母亲的生活自然而规律,日复一日地迎候着日出日落,年复一年地守望着花开花谢,绝不会乱了分寸。

  善良的母亲,瘦瘦细细的个子,眼睛很大,脸色略黄,头发总是干干净净。一双瘦长的脚,年轻时行走有力而生风,而今因为有膝盖骨损伤的病痛,让她走起路来不是很稳健,有时累了还会拖着腿来挪步,但她又总是闲不下来。

  每天清晨,母亲都会早早起来去菜市场把菜买好。父亲习惯每天在外面吃完河粉后,到附近荔枝公园锻炼身体,然后到中午回来炒菜;家里就她一个人,安详而忙碌,不慌不忙地坐在杨桃树下摘洗青菜和邻里们打牌及谈笑风生,把日子安排得很有条有理的,和父亲一直都是这样默契配合着安度晚年。

  记得那一年秋天,又是满树杨桃果熟时,我带着孩子回家。陪伴忙碌了半天的母亲在杨桃树下和邻里们闲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留下细碎的影子。有微风吹过,地上的影子又在轻轻摇动,树上有几片叶子落下,洒在母亲黑黑的发梢间,然后又落在她脚下的涩涩的水泥地上。她会轻轻地把叶子捡起来,然后又轻轻地放进垃圾桶里。我静静地坐在那儿,默默地看着母亲弯腰捡叶的动作,轻叹一口气,仿佛看到属于她的青春时光就是在这不停地低头、弯腰间,一点一点消逝……

  那时,快接近吃午饭时,不远处一个走丢的六岁小男孩哭喊着找他妈妈,经过我的母亲跟前时,忽然之间就停下来扑到她怀里大声抽搐哭泣。那感觉像是找到了亲人般的信赖。母亲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抚小男孩一边吩咐我报警。当警察来到时,小男孩却紧紧地挨着我母亲不愿跟警察走,母亲见状,便跟警察表明自己是某小学的退休老师,家就住在这里,如果信得过的话,先让孩子呆在我们家吃饭稳定一下情绪,等警察找着孩子的父母了,再过来把孩子领走。警察连声谢谢后,就放心地走了。

  黄昏时分,警察带着两个人过来了。却不是孩子的父母,只是叔婶,带着几盒老年人喝的保健品和一些水果,还有一个厚厚的大红包。母亲拉着孩子迎上去,那两人一下子握住母亲的手,竟一句话未说,眼泪就先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孩子是跟亲戚从乡镇上城里来喝叔婶家新居落成乔迁之喜酒的,趁大人没注意自己偷溜出来玩儿,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那孩子一直躲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不吱声,似乎害怕被长辈们责备自己到处乱跑。

  母亲送这两人和孩子走的时候,悄悄地把红包塞进孩子婶婶的手提包里。在他们出门前一再叮嘱,一定不要责怪孩子,把孩子看好不要再走丢了。那小男孩极不情愿地跟着这两人走了。然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母亲。母亲跟着他们送出去,在杨桃树下对孩子不停地摆手,眼里充满了泪水……

  这么多年来,杨桃树下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我已数不清了。求学,离家,成家,有母亲的家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杨桃花芳香了又落,母亲在树下朝着我的方向望了再望。杨桃树整年累月不知疲倦地陪伴着母亲,在岁月里绽放芬芳。杨桃的清甜味在唇齿间弥漫之际,我知道,那是母亲念叨远方的女儿之际,也正是我思念杨桃树下的母亲的时候。在这个初冬时节,我踏着月色归来,住上三两天,就要踏着月色而去。月色清凉,不知乘月几人归,我却又要离开家,离开母亲了。树下,与母亲依依惜别,回首的刹那,但见母亲伫立如树,而此刻,月华摇情满桃树……

  夕夏:南方人,定居北京。闲散随性,心简如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