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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鲁军新锐文丛”专家谈

为加强作家队伍建设、集中推介优秀青年作家及作品，今年5月，山东省作协编辑出版了“文学鲁军新锐文丛”第三辑，推出了10位近年来活跃在山东文学一线的具有相当创作实力的青年作家。9月10日，山东省作协和山东文艺出版社共同举办“文学鲁军新锐文丛”第三辑专家座谈会，邀请吴义勤、李一鸣、胡平、彭学明、冯秋子、王干、杨晓升、徐晨亮、简明、任芙康等专家学者出席，对10位文学鲁军新锐作家的作品进行了一对一的点评指导。本报将专家点评文章分两次编发，以飨读者。 ——编 者

心灵隐秘的探寻者

吴义勤

方如是近年来较为引人注目的青年作家，她的长篇小说《玫瑰和我们》《背叛》以及《看大王》《声铺地》等中短篇小说集以独特的题材、个人化的叙事和抒情唯美的风格赢得了文学界和读者的好评。在当下的青年作家群体中，方如正以其不紧不慢的超稳定的写作节奏营构着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其文学潜力、语言和风格的辨识度都在逐渐彰显并日益呈现出令人期待的魅力。

方如小说的题材极为独特，既非宏大题材，也非私人题材，而是呈现出一种“中性”题材的色彩；题材触角极为广阔，既可处理纯粹的都市生活，也可以表现典型的乡村生活，既有强烈的自我经验色彩，又有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海外生活的观照。在她的小说中，《子夜广场》《声铺地》应该是最具个人经验色彩的，其所表现的电台、电视台的生活与作者本人的经历显然有很大的重合度。《星米》《归乡记》等海外题材的小说以及《号令一声》《离峨眉》《看大王》《怨偶》等探视普通人日常生活状态和精神处境的小说则有着客观写实的特征。但不管什么样的题材，方如的着眼点永远都是对当代人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的探索以及对不同人物内心隐秘的探寻，她的小说没有大的戏剧性冲突，但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揭示极为耐心和细腻，对人物日常的情绪、情感乃至内心阴暗的、隐藏的、被遮蔽一面的发掘更是层层深入，惊心动魄。这使得她的小说外在故事情节与内在情感脉动之间构成了巨大的张力，主题意蕴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丰满的。

方如小说中的人物既不是什么英雄和大人物，也没有绝对的反面人物或小人物，作家对笔下的人物充满了同情与理解，她从不以批判性或反讽性的语调来叙述她的人物，她总是赋予每个人物以饱满的精神、人性或生命内涵，她总是在全力地揭示和呈现人物的内在尊严。《子夜广场》对于欣然自杀原因的探讨，揭示的是一个都市女性内在的不为人知的世界。她表面的一切，她的爱情、婚姻、事业，都无法给出她为何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答案。她对世界的绝望来自哪里呢？误解和误读可谓层出不穷。可以说，惟有诗歌《安慰地》对主人公的意义值得回味。不过，这其实只是小说的一条线索。小说由此展开的另一条线索是叙述者“我”对自身的反思以及对妈妈们的再认识。小说提醒读者：“我们”是否真的能认识自己？“我们”又在多大的程度上能认识或理解他人？《声铺地》中的老田也不算一个成功人士，他本是一个自来水厂的工人，因为对于播音的追求和迷恋，最终调到电台成了一名导播。但他从不放弃自己的追求，并最终获得成功成为一个播音，从而捍卫了自己的理想和尊严。老田的故事不仅具有励志的正能量，而且也同样涉及对人的认识和理解的问题，是一个具有特别内涵的艺术形象。与之对比的是电台主播吴峰，他爱喝酒，对播音的工作牢骚满腹，更瞧不起老田，但其实，他不仅音质不如老田，而且对播音这个事业的热爱与执著更是不如老田，这也是两个人物精神内涵上的巨大差距。

对内心世界的探寻和对自我的重新认识与反思这一主题在《怨偶》《清秋和小寒》《过火的山林》三部小说中也有很好的体现。《怨偶》叙述的是小米和东东这对小夫妻的故事。婚姻生活沦入平淡、琐碎，对婚姻生活的不满，对彼此的埋怨日盛一日，吵架、冷战更是司空见惯。在新一轮吵架后，男主人公东东去约会喝酒唱歌，女主人公小米则赌气回娘家。父母的关心和询问又让小米烦燥，她决定自己住酒店，但酒店的环境又让她心生悔恨。东东在知道小米失踪后也突然意识到了小米对自己的重要。可以说，突然间他们两个都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内心，看到了自己对对方的爱、关心与需要。可以说，生活的尘埃遮蔽了他们的内心，他们都需要重新认识自己。《清秋和小寒》是一部非常棒的中篇小说，堂姐妹清秋和小寒因为家族、历史原因，一个在乡下，一个上了大学，经历着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生。姐妹俩承受着历史的伤痕和命运的荒谬，一辈子都在心灵上和精神上彼此较劲甚至仇视。但最终，清秋的生病，创造了两姐妹和解并看到彼此内心的机会，人性的纠结、心灵的感伤、情感的共鸣在小说中交融、冲突，给人以思想和情感上的巨大冲击。《过火的山林》探讨的则是对于“自我”、故乡的重新认识与重新发现的问题。1987年的大火，烧毁了主人公刘晓雪的家庭、生活以及对故乡的记忆。世道人心的变幻和人世的沧桑使得主人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逃避故乡。因为堂弟的信，程长江、张婶、于老师的故事，同学程长林、张盈的人生浮沉，唤醒了“我”心中隐藏的情感，“我”终于重新发现了“故乡”，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归乡之路。这部小说通过几个家族的悲欢、几段人生的沉浮探索乡情如何被遗忘又如何被唤醒的问题，内蕴极为深刻。

对普通人内心潜藏的文化和精神追求的挖掘、呈现与珍惜也是方如小说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方如对笔下的人物始终秉持平等的视角，无论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无论高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也无论是文化人还是非文化人，他们的心灵总是平等的，并无高下尊卑之分。惟其如此，我们才在方如笔下那些挣扎于生活的泥泞中的普通人身上看到了高尚的精神光芒和人性光芒。《看大王》叙述喜平婶、喜平、喜强叔三个普通农民对戏曲的热爱，他们在房顶上唱戏的情景放射出他们内心精神追求和文化追求的光芒，也烛照出世俗生活的平庸和小兰等后辈的世故冷漠。因此，三位老人繁华之后的落寞而慌张的身影才尤为令人感伤、心痛。《号令一声》叙写平常人家的情感波纹，姨（后妈）病重，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听父亲唱一回《号令一声》的戏，因为她知道这是父亲的心愿。老一辈之间心心相印的感情实在令人动容。而作为对比，儿子海涛国外回来，他与妻子小田在英国其实已离异了，感情在年轻一代这里已经变得“很轻”。《离峨眉》中的妈妈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抛夫弃子跟唱戏老头私奔，给年幼的惠英精神上巨大的伤害。但母亲病重后，47岁的惠英去照看妈妈，目睹了妈妈精神上对“老头”的依赖、欣赏，看到了妈妈与“老头”心灵上的相通与对戏曲的深度共鸣，终于从精神上理解和原谅了妈妈，并看到了妈妈内在的美。与此同时，惠英自身的精神也得到了升华。

表现海外留洋生活的《归乡记》和《星米》两部小说，对人物内在精神苦闷和心灵隐痛的揭示也很有深度和特色。《归乡记》写阿剑在伦敦遭遇车祸离世后，家里来人处理后事的种种表现。小说既有回不去故乡的伤感，有对国民性的深思，也有对文化差异的深度揭示。而堂姐刘洋的悲伤，以及对于回乡、爱情的思考则尤其意味绵长。《星米》写留洋海外人的生活，餐厅老板老林、方姐、陈娜各有成败辛酸，他们的情感、苦闷、理想破灭后的无奈、空虚都感人至深，而对于人与人关系的思考、对生活的理解、对主人公们活着之外的精神追求的探视也是小说打动人心的地方。小说中“我”和志强的关系构成了另一叙事线索，小说告诉我们，爱的得到与失去，快乐与痛苦，都是人生的养料，必须学会面对失去，人生才能成长。

方如小说的叙事风格总体上呈现为怀旧、感伤、唯美的气息。她的小说是有“我”的写作，不管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我的精神成长”始终是小说隐藏、贯穿的主题线索，这决定了其小说抒情性、私语性、个人性、小资性的特质，小说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和唯美的叹息。她的叙事非常耐心，有着自己从容而放松的叙事调子和多重的观察世界、打量人生的眼光，小说情感内容错落有致，情绪非常饱满，很少水分，显得非常扎实，而叙事的节奏和内在结构也控制得非常好，不急不慢，张弛有度，非常流畅，显示了不俗的叙事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