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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房旧事
 | 岁月怎堪回头  2016年11月17日10:14

  瓦房是个地名,当然也可理解成居住的瓦房,那个年月住瓦房也是富裕的表征。我自记事起,家里就是瓦房,那是八十年代,土窑烧瓦盖房,墙以模具夯土筑之,谁家若是修房子,程序莫不如此。我住的是瓦房,上的是瓦房小学,应该把我也称为“瓦房姑娘”吧!但实际上没那个档次,瓦房社比石坪社好,石坪的姑娘怎么能冒充瓦房的女?

  全国的“瓦房小学”不知有多少所,但能在百度、网页里搜到的非我母校莫属。2007年,当一位毛性教师发出给瓦房小学孩子捐鞋的倡议后,全国的包裹纷纷来投,孩子们换上了新鞋,不再惧怕寒冷、惊惧泥泞,孩子们的笑容是花,开在新鞋上,开在新衣上。孩子们成了多人关注的焦点,老师和同学被请到了中央电视台做节目,云南省大关县吉利镇黄荆村“瓦房小学”向众人展示贫困的伤口-----

  我六岁上学,就读瓦房小学,那是一幢高大但消瘦的建筑,泥土垒筑的墙上,支撑着破破烂烂的油毡房顶,房顶多洞,如若下雨,天上的雨往房顶倒,房顶的水往教室倒,地面深坑积水,桌上浅坑积水,我常惊异天空滴下的雨水是透明的,为啥到了桌上就乌黑,我说是不是有人把泥撒到空气里了,老师说这姑娘想象力丰富,和别的孩子有点不同。虽然是西南地区,但冬天的潮湿空气,照样可以让人瑟瑟发抖,我们不知道鞋和衣服一样,也有季节之分,因为我和所有孩子一样,只有唯一的一件衣服,唯一的一双鞋,但二年级的冬天,我意外地有了两双鞋—一双是那个夏天新添的粉红色的凉鞋,一双是四季常穿的“解放”胶鞋,我本可以一直穿胶鞋的,在那个一如既往寒冷的冬天,可是我见好多同学都在穿凉鞋,有的甚至光脚,于是我认定:冬天也是可以穿凉鞋的,跑回家,我换上了自己心爱的粉红色凉鞋(不穿袜子,也没有袜子可穿),那时的农村人,没有多少讲究,没有人注意到你穿什么说什么干什么,甚至大人们当着小孩子的面大声说脏话也是很平常的事。有一天我穿着凉鞋站在教室门前,我的老师走了过来,她在我面前站定,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双脚,我有些忐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她是要夸我鞋漂亮,她盯久了,我更加不自在,脚趾头使劲往后蹭,想要把一双脚藏起来……好一会,她问:“你冷吗,穿凉鞋?”,我说不冷,她说还不冷,你的脚都冻红了……我确实不冷—也许从前的感觉就是那样,穿不穿鞋,对冬天的感觉都一样。

  后来瓦房小学翻修,我们要搬到私人家里上课,教室紧缺,我们二年级和三年级共用一间教室,左边坐二年级,右边坐三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8至9个孩子,老师给二年级讲课时让三年级的低头写作业,轮到三年级上课时二年级需噤声,这样的教学模式我同样很喜欢,因为觉得自己又长大了。在这户人家才呆半年,也就是一学期,我们又要搬家了,这一次搬的离学校要远一点,但离我家近一点,是一户人家闲置的“面房”,是一独栋房,可以不那么直接打扰主人的生活。在这户人家念书的周末,我们会在大人的带领下,到学校的修筑场地帮助砸小石块(现在知道了,这种砸出来的石块该叫“级配碎石”吧!)小孩子是很喜欢集体劳动的,更何况是给自己修新学校,大人们也不时地去义务劳动,“新学校”终于修好啦!是两层楼的平房,墙被刷得白白的,水泥地面平平整整、光光滑滑!我们欣喜若狂地搬进了新教室,这时的我已经读四年级了,是瓦房小学的大姐姐啦!我们的教室被安排在二楼,这可是最高的楼层呢!当时的我,成绩好,年级高,教室高,怎能不荣耀呢!瓦房小学的新教室,是当时整个黄荆村璀璨的明珠,尽管它没有配套的厕所、二楼的栏杆、上下楼的扶杆,我们仍很开心,每天早上站在楼上等老师,只要见到老师身影就齐声欢呼,然后坐回座位,等待上课,老师从来不责备我们起哄的事,她已经习惯了。但在新教室里,我惹祸了。

  二楼的栏杆没有精心制作好,只是用几根长长的圆木捆在一起,固定在楼板上,当作学生们的安全屏障,因为它不高,我们可以背朝外坐上去,玩耍,聊天,一天课间,原本坐在圆木上的我可能因为想从书包里取点什么东西快速起身跑进教室,身后立即传来了惊呼:某某从二楼掉下去了-----用莫名其妙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很真实的,我觉得那同学摔下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事实是有关系:说我和另外两位同学坐在圆木这头,而那位同学坐在那头,我一起身,圆木失去平衡翘起来了,将那位同学翘了下去----九岁的我被这一事故吓得瑟瑟发抖,那同学比我年级低,当时被摔得满头是血,我怕我爸爸会将我往死里打,但爸爸没说什么,不安的日子继续进行着,直到那同学出了院,据说花费了二十七元的医疗费,要求我们肇事的三位同学的家庭共同承担,我更害怕了,爸爸妈妈为家辛劳,家里人多口多,连粮食都不够塞牙,每年青黄不接时总要额外想办法,这-----我不敢询问爸爸妈妈关于这件事的进展,也害怕老师会询问我什么,只是每天低着头进、低着头出,就这样夹着尾巴读过了四年级,五年级时到乡完小寄宿,一颗悬着的心才掉下来。只是现在见了当年那位摔下来的同学,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他额头上方有一道醒目的疤,那该是我给他留下的印记,我想道歉,却一直张不了口。

  但瓦房小学的转机在2007年,2007年之前如果孩子们穿的是烂鞋,2007年后的情况就大为改观,教育部门、爱心人士及家庭经济的共同合力,将瓦房小学推上了令人瞩目的舞台,校舍更加完备,师资更加雄厚,学生更加努力。但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和人们经济水平的提高,更多的农户或是迁到了镇上生活,或是将子女送到了镇完小上学,瓦房小学无生可招,被无声地闲置了下来,她那么安静那么沉默,这在她过去三十年的经历里,从来没有过。我曾是瓦房小学新校舍的首批入住者,如今也成了她的路过者,她像我们年迈的妈妈,无怨无悔地承载我们留下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