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人有两种生活,一种是睁开眼睛之后的生活,一种是闭上眼睛之后的生活。
前一种生活好理解,后一种生活是怎样的生活呢?
闭上眼睛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睡觉,一种是死亡。这里说的是睡觉。睡觉其实就是短暂的“死亡”,这种状态下还有什么生活呢?
有。这种生活便是梦,做梦。
人为什么会做梦,其实我也说不清。中国历史上有个姓姬名旦,亦称叔旦的人。他是周文王姬昌的第四子,因封地在周,又称周公或周公旦。这个周公很了不起。他不仅是西周初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还对做梦颇有一番研究。可惜,他只是解析了我们所做的梦。而关于梦是怎么一回事,他老人家却把这任务交给了欧洲人弗洛伊德等人去完成了。
这并不影响孔子对周公的崇拜。崇拜到何种程度呢?——据说,孔子在梦中频频梦见周公。梦就梦呗,孔子还感慨:“吾不复梦见周公矣”,隐喻周代礼仪文化的失落。
周公解梦至今未能登上大雅之堂,可在民间却流传甚广。事实上,如果没有周公解梦,梦也就不可能变得这么神秘,梦文化也就不可能形成。
古人根据梦的内容,把梦分为15类:
直梦,即梦见什么便发生什么;
反梦,就是相反的梦;
病梦,就是人体病变的预兆;
鬼梦,即噩梦,梦境可怕恐怖;
转梦,指梦的内容多变,飘忽不定;
寄梦,就是甲的凶吉祸福在乙的梦中出现,乙的凶吉祸福在甲的梦中出现;
籍梦,就是托梦;
时梦,就是季节因素造成的梦;
感梦,就是气候因素造成的梦;
人梦,指同样的梦境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
性梦,由于人的性情和好恶不同引起的梦;
精梦,由精神状态导致的梦;
想梦,就是意想所作之梦;
因梦,由于睡眠时五官的刺激而作的梦;
象梦,即梦意在梦境内容中通过象征手段表现出来。
而奥地利精神病医生及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则将梦境分为两个层次:当事人所记忆者为显性梦境,当事人所不能记忆者为隐性梦境。
弗洛伊德认为,显性梦境并非梦的真正内容,只有隐性梦境中的东西才隐含更重要的意义。
是的,令我感兴趣的,也正是这个隐性梦境中所隐含着的那个意义。
闭上眼睛之后,我们的大脑系统依旧继续工作,所做的梦,便是梦中的生活。梦中的生活,一点也不逊于现实生活。无论我们所做的梦是显性的还是隐性的,都比现实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也许是我的神经过于衰弱了,我所做的梦实在驳杂而又不可思议。从入眠的那刻起,一直到醒来,都处于梦境之中。也就是说,对于那些身体健康、神经不衰弱的人来说,人家是在享受睡眠之乐,而我却备受“梦境之苦”。
将“梦境之苦”加上引号,乃朋友之语。他是医者,在他看来,像我这般整夜做梦的人是需要就医的。可我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不仅如此,我还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夜生活挺好。
好在哪里呢?
好在我能与亲人相逢——我的亲人原本不多,上周又送走了73岁的大姐。父母那边厢倒是愈来愈热闹了,而我却愈来愈孤单。但是,我有梦啊!梦是个好的东西,它能让你变得不孤单,让你一整夜地与远去的亲人话离别后的衷肠。
好在我能与朋友相聚——朋友倒是有一些,可却分布不同地域。有些远在天边,见一面比登山还难。即便近在眼前的,平素也极少联系。没关系,有梦呢!梦真的是个好的东西,它能圆你的思念,让你在梦境中与你的朋友相见,而且相见甚欢。
当然,梦境中的东西远不止这些,而让我觉得奇妙的也不在这里。
令我奇妙的梦境是,梦境中的一些梦会在次日变为现实。——我承认人有预知能力,可做梦的预知功能似乎并不被人们熟知或认可。恕我无能,我解释不了这种功能,我只能感喟于造物主的神奇,一如造物主赋予我们的其它功能。
如果说生命中充满了神奇性,那做梦无疑更是神奇中的神奇。
1918年10月的一个深夜,波兰乡村姑娘罗娜做了个可怕的梦,她梦见自己的未婚夫史坦尼捂着流血的伤口,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一边摸索,一边哭喊道:“罗娜!我的罗娜……”
罗娜应着:“史坦尼,我在这儿……”
原来,两年前罗娜和史坦尼相爱并订了婚,不久,史坦尼上了前线,来过几封信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罗娜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竟做了这样一个梦。
第二天,罗娜把梦中的情景告诉了妈妈,妈妈说,那是梦,梦是假的。
奇怪的是,隔了几天,罗娜又梦见了史坦尼,他被压在一座古堡的乱石堆里,在向罗娜呼救。罗娜跑到古堡旁,静听了一会,那声音渐渐微弱。罗娜激动万分,正要搬开石头,醒了。接连几个晚上,她都重复做着这个恶梦。
罗娜坚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瞒着母亲,去寻找那梦中的古堡。她整整走了一年,脚底破了,衣服烂了,她还是四处寻找。
一年半之后,她来到波兰南方的一个小村庄,见村后山上有座古堡,竟和她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她激动地大叫:“就是这里!”话音刚落,就因激动和劳累而昏倒了。
村民们把她救醒,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是这座古堡,是的!”她把梦中的情景一说,大家谁也不信。
罗娜放声大哭,扑向古堡,她要用自己的力量清理废墟,寻找未婚夫。一群富有同情心的后生也跟她上了山,帮她一起干。他们干了整整3天,才把乱石搬掉,果然,从黑暗处传来了呼救声……罗娜禁不住狂呼:“史坦尼!是史坦尼!”
史坦尼被救出来了,他脸色苍白,衣衫稀烂,见到阳光,忙捂住双眼,罗娜拥抱着他,泪流满面。史坦尼向大家讲述了他的经历。
两年前,他奉命去取看守部队放在古堡里的食品,供后续部队使用。不料,一颗炸弹击中古堡,入口处被堵,他出不来了,也没人知道。可喜的是古堡底下有个凹陷处,里面积满了水。他便靠这些水和部队留在这里的几十箱乳酪和米酒维持生命。他坚持着,希望得到亲人的营救。(《世界神秘故事》,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72—73页)
这是波兰姑娘罗娜的一个梦。她的母亲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梦是假的,只有罗娜认为这个梦是真的。如果罗娜也认为梦是假的,那她的未婚夫无法得救。但罗娜一定还会继续做这个让她感到可怕的恶梦。很可能,史坦尼一天救不出来,罗娜的梦就不会停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没人能说得清。梦,真的如我们所理解的那般简单吗?周公能够解梦,说明他对梦的研究是深透的。可是,他留下的只是对于梦的解析,却不曾留下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理论上的阐释。弗洛伊德倒是有理论上的东西,可他的东西也照旧不能帮我解疑释惑。
我对梦的理解,可能有些神秘性。入眠之后,我们的大脑仍旧还在工作,但这个时候的工作显然已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那种工作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工作,与其说用的是脑,不如说用的是眼,是耳朵,看见的听见的传进大脑后,大脑才能给出感觉,给出答案。而睡眠中的大脑却不再受眼睛、耳朵的驱使,完全性地依靠自身而工作。那么,这个结果肯定不同于白天的结果。白天的大脑是为世俗服务的,而夜晚的大脑才是为我们服务的。白天的大脑思考的是如何应对世俗,而夜晚的大脑思考的则为精神层面的东西。也可能,夜晚的大脑只与灵魂呆在一起。他们在交流心得的同时,也不忘记提醒我们这一具肉身: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可是,到了明天我们还是重复昨天所干的事,一点重要性也谈不上。
我们之所以干不了重要的事,就在于我们的大脑虽然很有智慧,可它却从未被我们独自使用过。我们一直让它浸泡在世俗里,而忽视了它原本的纯洁与高贵。我们很少使用大脑,我们只使用手,使用眼睛,使用耳朵。我们也不相信大脑,我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我们只用这些东西指挥大脑,而不是用大脑来指挥这些东西。
我们所做的梦,可能并不奇妙。它不过是我们的大脑在自由地思想罢了。无论那梦境多么美妙,或者多么糟糕;也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都是我们大脑在自由状态下的思想之果。我们的大脑原本是可以与灵魂交流的,可以与天地万物交流的,甚至可以与神灵交流的。可它现在却不能了——为什么不能了呢?这不是大脑的原因,而是人的原因。是人不让它思考了,是人用眼睛、用耳朵来取代它的思考了。
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相信别人的眼睛,别人的耳朵,却不相信自己的大脑。大脑被人类弃之不用了。它只好在人熟睡了之后做它最喜欢做的事——思考。它不时地会把一些东西——它的思考以显性或隐性方式告知人类——准确地讲是告知自己的主人。主人可能认为它是假的,就像罗娜的母亲。更多的主人大都不把梦当作一回事。只有罗娜那样的人才会相信,才会感激于梦,感激于大脑对于主人的忠诚。
说起来挺有趣,人们大都不相信自己所做的梦,却相信自己的梦想。那是因为,人们认为梦是假的,是反的,是没有意义的,而梦想则是可以变为现实的,可以成真的。
实际上,梦固然有假的,有反的,有些梦甚至谈不上有任何意义,但并非所有的梦都是假的,都是反的,都是没有意义的。罗娜的梦就是真的,也是正的,而且是有意义的。
人的梦想难道都是真的,正的,有意义的?我看也未必吧。
我不反对人有梦想,但人的梦想终究是建立在物欲上的。所以,要说意义,我看意义也不大。反倒是我们日日所做的梦,更贴近于我们的生活,更值得我们玩味,也值得我们深长思之。
人生如梦的感叹,未必尽是消极。一个梦字,道出了人生的实质。如果说梦是虚幻的,没有意义的,那人生如梦是否意味着人生也正是虚幻的,没有意义的呢?
由是观之,梦不仅是复杂的,而且有着多重的指向和不同的意义。神秘主义者认为,梦具有一定的神秘性,而现实主义者则把梦视为一种虚无,一种没有任何意义可供解读的东西。而像苏轼那般的诗人则把梦等同于人生,或索性认为梦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梦。
固然,周公帮我们解析了梦,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把做梦当作一回事。这大约是周公解梦至今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之所在吧?
事实上,能够解析了梦,也就解读了人生,抑或解读了生命。不妨把做梦看做是生命所传递的讯息。周公是第一个解读了生命讯息的人。我相信,在解读梦的同时,周公也应是最了解人的生命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