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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慢腾腾的文学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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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艺报 | 梅子涵  2016年11月09日06:48

在中国儿童文学圈里,我是一个典型的慢腾腾的写作者。慢腾腾地写小说,写散文,偶尔也写一首诗,我读诗给中国儿童听,也读给外国诗人听,外国诗人说,原来中国的汉语这么好听,我可以快活很多天,甚至好几年。我喜欢自己在文学里从容一点,雅致一点,写给儿童的文学也要有一些香水味道,要有十足的诗性味道,不可以是缝缝补补的,不要披头散发。儿童文学通过西方优雅女性们的浪漫沙龙而得以向社会扩散,她们看中的正是这种文学的天然母乳般的颜色,能让所有的儿童有鲜红的流淌和成长,儿童文学在本质上是希望平民的孩子都获拥贵族的气质和举止,所以儿童文学总是那么陶醉于灰姑娘模式,贵族的概念在这儿不是指有钱人和他们的富有门第。

当然我是走不到这个境界的,正如我上世纪80年代写出的小说《走在路上》,我只是走在路上。一个短短的小说,三十几年过去,如今的确已经被广泛喜欢,老师们用它来作为文学课堂里的阅读教材,每当我看见和听见时便会想,一个作家,有一篇、几篇、一本、几本小说和童话,能有这般机会,那么你的文学小田野、你的生命大心情,就算是有了金黄一片。一个辛勤的种麦人、种稻者,每年都种出一大片的金黄,可是被这金黄养活着的人们谁知道他们的名字呢?我们把母乳般的文学给儿童,自己的心里要多一点鲜红。所以我只想慢腾腾地种出一小片的金黄。当然,我佩服、欣赏别人的飞快,只要能飞快地优良,那是因为有十足的天分,我仰头看他们在天空闪耀,不过我看见的很少。

上世纪80年代,我的一批像《走在路上》这样的小说出现时,我听见过爽快的批评:“你写的这些小说谁看得懂,你走得太快了!”但是我仍旧只按自己的文学感觉、文学意识走,当时我已经特别清楚地懂了,写给儿童的文学,叙事方式不只有一种,思想和情感也不是必须浅白。每个作家,如果他对文学、对儿童读者的思维蒙太奇和发展心理有足够的研习,希望通过文学的阅读来建设他们的新阅读能力,而不是只将就于他们今天的能力,那么他们写出的故事和意味是可以领先的。安徒生童话是基本上是非分明的,可是林格伦童话却经常好像是非不分明,但是她领跑了瑞典之后,皮皮和埃米尔也就成了世界儿童阅读口味的领跑者。埃米尔把妹妹安全地升上了旗杆,林格伦也把世界童话升上了新旗杆,顽童原来也是生命的旗帜,埃米尔当上了“社区委员会主席”,皮皮也是“女权主义主席”。

我们都只是安徒生和林格伦的研究生。他们让我分外器重自己的趣味、语词、句子和诗性的着陆点;再说,我有自己的天性母乳和审美记忆,我只能走在我的路上。我们不要简单合拢了。合拢不是文学的团结,合拢了文学就平庸了。我们的文学,我们的儿童阅读的书架上应该是真正的琳琅满目。

我们习惯了说,探索的写作是80年代的文学气象,是拉在横幅上的游行式进行。而我很清楚地看见,更自然的一个人的探索却从来没有停下。只要有真正的文学存在,怎么可能就此平庸地一篇复一篇,一年复一年。我从未自甘平庸地复制昨天,我慢腾腾慢腾腾地也是因为不属于天才的我一快就又会跳起旧舞蹈了。所以我慢腾腾地写发生在1959年的《麻雀》,写1966年的《押送》《借车》《抄家》,在这个过程中,我问自己,你说要不要继续写呢?未来美好的中国需要不需要我们继续写?和文学是不能赌气的,否则文学会起诉我们。

曹文轩刚刚被授予了安徒生奖的荣誉,回来就不动声色地出版了《蜻蜓眼》。他很久之前的寓言式的《古堡》、后来的《草房子》,到今天的《蜻蜓眼》,哪一步里没有很努力的试探呢?那个没有一根头发的秃鹤想演一个戏里的角色,写张纸条给老师:“蒋老师,我可以试一试吗?”这实在是一首新《丑小鸭》之歌和《癞蛤蟆》之歌,《丑小鸭》和《癞蛤蟆》都是安徒生的名篇,被安徒生的荣誉握过手的曹文轩,坐在他北京家的窗前,虽然心里弥漫的总是乡下的稻草味、河流味、苏北口音的顺口溜味,但他一直在问他的文学老师:“我可以试一试吗?”文学写作,你不应该永远地试一试吗?

韩寒的电影歌曲里唱道:“徘徊着在路上的,你要走吗?”

我们难道可以不走吗?我们停下了,那我们还是优秀的文学家吗?

我4岁的时候,我的大妹妹1岁。外祖母抱着她,牵着我,去长江边上的乡下玩。我们在上海的十六铺码头上船,二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我可爱的妹妹竟然被急性肺炎拿去了生命。几十年里,我总是想着穿着蓝裙子的妹妹,觉得她跟在我的身后,走在我的四周。那完全是一种非常确定和真实的情感恍惚。有一年夏天,我去一个美丽的岛上讲学,晚上,我从酒店出来去咖啡馆。突然,一只黑色的小流浪狗从树丛里窜出来,跟在我身后,走在我边上,跑到我前面。它不时地看看我,又兴奋,又不安,好像担心我会突然不见。我进了咖啡馆,小狗就停在台阶下面。近两个小时后,我从咖啡馆出来,它竟然还趴在台阶前,看见我,立即又跟着,后面,旁边,前面,又兴奋又不安地看着我,一直跟我到酒店。我进了房间,它站在走廊上,我拉上窗帘时还看看它。第二天一早,我拉开房门,它还趴在门口。我蹲下身,摸摸它,它小心又有些害羞地抬起头,它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有很多泪水。我把它抱起来,看着它的眼睛,我觉得好熟悉啊,我突然就觉得,它是那个1岁时离开我的妹妹。她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哥哥,再见。”她现在看着我,也只是眼泪汪汪。这是一个真实的情节,也是我的确定的情感恍惚。我抱着小狗回到房间,它趴在我的腿上,头缩在我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抖。我无法带它回家,只能把它放在走廊里,它跟着我走到门口的大巴前,我上了车,而它闪进了路边的树林。我无比忧伤和沮丧地想念这个相遇,于是写出了小说《蓝裙子》。读得懂的儿童和成人泪流满面,读不懂的儿童和成人问我,人怎么可能变成一只小狗?就像总有人问,你写的那个小说《麻雀》,麻雀怎么会说话?小说里的麻雀不是不可以说话的吗?

我需要解释吗?我可以怎么解释呢?我是不是绝对不能停下这样的写作呢?我只能继续写,徘徊着在路上的,如果不走,又怎么“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文学是不会离去的,我们写下的金黄会留在文学里。祝福中国的儿童文学,祝福所有的为儿童写作的文学家,祝福我自己以后继续慢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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