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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和的诗酒人生
来源:文艺报 | 向迅(土家族)  2016年11月04日07:14

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我在北戴河认识的一位蒙古族作家。此人生得彪悍如熊,嗜酒如命。到了何种程度了呢?一日三餐,但凡桌上不见酒,就沮丧得若牌桌上的输家,懒得动一根筷子。好几个清晨,都不见他来吃早餐。一打听,方知他独自跑到外边的小馆子里改善伙食去了,而馆子的吃食并不比我们围坐一起享用的早餐更为丰盛,相反,要简陋许多,仅仅是有酒可喝罢了。据说,他是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一边咕咚咕咚地喝着烈酒。

每个晚上,不论窗外是海风大作,还是明月高悬,他必然与善饮的朋友挤在一个房间拼酒至深夜,一边把烈酒当清水一样喝,一边深情忘我地唱着草原上的歌儿。也因此,他的酒名比文名传得更快,以至于拥抱握别之时,他留给大家的印象,只是一个狂热的酒徒,而非小说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是我性格里也有豪爽的一面,自然而然地与这位朋友及另外两位蒙古族朋友,还有一位善饮的朝鲜族朋友走得很近。根据他喝酒的习惯,我帮他总结出来的一句口头禅,一时成为同学们与他见面或碰杯时必不可少的问候语:“不喝——不喝——再喝一杯!”他听后,总是一阵哈哈大笑。

自然,这份喜剧效果并非单纯模仿他喝酒时的习惯用语而获得,还与那“不喝”二字所埋伏的机关密不可分——它们恰与他姓名中的两个字谐音。他的全名叫特·布和毕力格,而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布和。谁叫他的名字太长,读起来拗口,记起来更难呢?

一年之前,我对布和看不见酒就坐不思食、卧不安寝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终日被酒精泡着无益健康,现在,我似乎理解了他——对于一个嗜酒如命之人,倘若离开了酒,再美好的食物送到嘴中,想必都味同嚼蜡。

或许不需要动太多的脑筋,你就会发现,布和离不开的美酒和与我纠缠不清的诗歌存在太多的关联与共性:它们都是高度浓缩的产物,一个是从粮食中提取出来的精魂,一个是从语言中提炼出来的月光,都极易让人走火入魔。

从这个意义而言,我跟布和一样,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酒鬼,只是他比我要厉害得多——除了对酒精着迷,他大块头的身体里还装着一曲曲苍凉而深沉的蒙古长调呢,他还会撒开腿脚跳安代舞呢,他还是一个优秀的摔跤手呢!

今年夏天,我在另外一位蒙古族作家给我讲述的一个故事中,得知布和还会在酒过三巡之后像黑旋风李逵一样,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闯入一间办公室,一刀横劈在人家油漆闪亮的办公桌上,替受欺负的人伸张正义……

布和是一个拥有多重身份的人:臭名昭著的酒鬼,专修学校的教师,盟里有名的摔跤手……但我相信他最看重的还是“小说家”这个身份。

前不久,他顺利地加入了中国作协。我在看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里给他打电话以示祝贺。谁知他打了半天哑谜,才确认我的身份——他正跻身吵吵嚷嚷的酒桌,喝高了,耳朵里一片嗡嗡声。我知道他喝到一定状态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啧”一下嘴巴;转动一下脖子,脖子深处就会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咔嗒”声,仿佛那里打开了一扇通往酒国的门。

布和确实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小说家,而且还是一位用母语写作的蒙古族小说家,但其所作所为,更像一个诗人。不知为什么,自从听说了他的传奇故事后,每次想起他,他提刀拍案的形象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个形象,总会让我想起几个我比较欣赏的人:率领军队突袭敌营而将叛徒擒拿带回朝廷的辛弃疾;自费组建军队支持希腊革命的拜伦;与猥亵自己妻子的宪兵队长决斗的普希金。

在我眼里,这些被传为佳话的英雄壮举,只有诗人才会去做。只有他们,才有那样的胆量,以及天才般的想象力。

我也相信,布和在本质上就是一个诗人,这与他写不写诗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不也是这样吗?我经常借用这样的一句话来说明这个问题:有人写了一辈子诗,也不是诗人;有人一辈子没有写过一句诗,却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此外,还有一个有力的佐证,那就是我们在那些经过了时间淘洗的伟大的小说作品中,往往都能读到一股不可磨灭的诗意。

艺术所要抵达的化境,就是诗意之境。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