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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厚爱的悲情歌者

来源:文艺报 | 广子  2016年10月26日07:21

诗人谷禾曾写过许多关于父亲的诗,并因此享有“父亲诗人”的美誉,他的诗集《鲜花宁静》分为四辑,分别为《父亲回到我们中间》《刀子和刀子》《少年史》《即兴集》。但在以父亲命名的“卷一”里,却只有一首关于父亲的诗。而这一首“父亲”,又几乎是他所有的“父亲”,“要允许一个父亲犯错/允许他复生/要允许他恶作剧/允许他以一只麻雀的形式,以一只跛脚鸭的形式/以一只屎壳郎的形式/或者以浪子回头的勇气,回到我们中间来”。已逝的父亲在一首诗里回来了,一个好诗人或一首好诗的说服力,就是以诗为诏或神谕,诗人不是发号施令,而是重新规囿、颁布世界的秩序和法则。

这一辑诗里,谷禾更多写到的是天空、夜晚、玫瑰和月亮。这些意象大都是需要向上仰望的,而细读这些诗章就会发现,诗人看到的却是向下的事物。不同于歌德“向下之路即是向上之路”的形而上旋升,谷禾的“向上俯视”源自他内心的“低”。由于深怀卑微或悲悯,他把所有高高在上的空幻、美好之物都拉到地面进行审视,以便“消失”或“再生”,“你看尘世间行走的人/你看地上明灭的草木”。因此,我们说谷禾是一位贴地飞行的诗人。贴地指他书写的情怀、他的落笔之处,而飞行则是他思考的姿势、统辖词语的高度。

读谷禾的诗,少有通常意义上的阅读愉悦。他的诗无论抒情短章、长篇宏制,还是那些批判性的、事件性的抒写,大多发生在他置身其中的某个生活现场或片段,几乎都是对现实的回应。强烈的现实感使谷禾的诗既具有直击人心的悲情力量,又令人感到窒息。在“刀子与刀子”一辑中,即使经验之作仍被现实的光芒照亮,如滴血的“回忆碎片”,“咆哮山河的老虎”。

字里行间看谷禾,他的诗几乎都挟有思辨的色彩,也许源于他的敏感,也许更像一个身怀隐疾的人必然企及忧虑,他对现实的反复质询仿佛经久不息的问号。咏叹、感伤、疼痛,问号和感叹号在他的诗句中“奔跑着”,“从不曾停下来”。不仅这本厚厚的《鲜花宁静》,读谷禾我们会发现,他的诗还标配有冷峻的外壳,但深入其中,始知这种谷禾式的冷峻或冷酷诗意是建立在内热之上的。“由于爱,和不爱/他一生奔波在路上”,重要的是“当他到达,他的灵魂、也将成为灰烬”,而这个“灰烬”一定是带着余热的。有了这个温暖的内核,谷禾的诗才不至于使人绝望。

内热的源动力是爱或不爱,在谷禾那里不爱也是爱。相对于他的爱,他的不爱表现出的恰是一种“口是心非”,一种无奈和掩饰,而不是放弃。一个内心强大的诗人,在更强大的现实面前流露出来的不是妥协、逃避,而是精心的伪装和隐匿,他必须完美于他的内心世界。因此,当谷禾说,“我们浮在夜色里/继续谈论活着,而不谈论爱/也不谈论最爱”时,他谈论的其实仍然是爱,一种“无能之爱”。谷禾太热爱他的世界了,但这个世界却并非如他爱之所愿。

谷禾之爱,一方面是小我之爱,如爱情、亲情、友情诸种;另一方面体现在大我之爱,即对人类与世界之爱。小我之爱是有限的,而大我之爱又因个体的渺小而显得无能和无力。这让他的抒写充满了强烈的痛感,也是读他的诗很难产生愉悦之感的原因。

谷禾是一位有担当的诗人,他的爱与疼痛感证实了这一点。但诗人的担当首先应该是一种文本义务,其次才是社会责任。权且以《鲜花宁静》中的100多首短诗和三首长诗为例,谷禾的诗似乎天然暗合了一种疼痛诗学。我想,这与诗人的出身和经历密切相关。出生于河南农村的诗人谷禾,即便流浪到京城,也还是居住在通州那样的地方——刚从农村过渡到郊区,更像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尽管现在它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魔幻新城。从乡村到城市或者说从乡村到城市中的乡村,当然也包括城市CBD,谷禾目睹了太多底层人群的生存命运,反观自我,一起构成了谷禾性格中最为忧郁、悲悯的部分。

童年与成长、经历与阅历、先天赋予与后天追加,成就了谷禾诗歌的批判气质。这种批判经过诗人的书写过滤,有悲伤、有隐忍、有疾呼、有沉默……无论是克制的抒情,还是就其个人辨认特征的叙述性、戏剧性风格,都饱含了诗者之爱,他生命里具足的情怀。

正如在《鲜花宁静》之前已经写下的名篇《宋红丽》,以及流传甚广的名句:“如果爱和健康都是疾病/为了救赎,我们必须病得更深”(《最终发出的信》),谷禾的诗充满了时代、个人与生存的痛感,这种痛感里既有绝望也有希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怜悯。这是一个心怀厚爱的悲情歌者。

(《鲜花宁静》,谷禾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