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诗说《黄泥街》

 | 荒原易人(杨志学)  2016年10月24日09:38

  最近我知道了一个在国外获奖的女作家残雪;于是买了她的第一本书《黄泥街》和最近出版的书《新时期的爱情》。感觉很另类,很特别!这些年我不看中国的书,主要阅读西方的经典。——主要是诗歌,诗歌理论。

  我在多年前就阅读过卡夫卡的小说;并没有看好这样的作品。随着阅读的精进,一些评论文章使我逐渐认识到他对文学艺术带来的革命——他的崇拜者马克斯.勃罗德(一个先于他成名的作家)说他是“现代小说之父“也不为过。回顾我国文学艺术的先驱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更唤起了我曾经对这类作品的兴趣。

  最初我的理想也是写小说,也曾经写过《邂逅》这样的东西,我心里的想法是寻求突破,但成规陋习还是拘囿着我们开拓的空间,狭隘的眼界也看不到世界的亮光。在不断的追求中,后来却对诗歌痴迷,以致“误入”诗途。——因为诗是精神的直接产出,我喜欢诗的思考价值。

  最近无意间看到了对残雪的介绍;我阅读了《黄泥街》和最近的长篇《新世纪爱情故事》。我被深深的吸引,尤其是《黄泥街》;这哪里是小说,简直就是现代诗歌的版本,它离诗歌的精神很近。令我非常吃惊!

  一个恶梦在黯淡的天空转悠,黑的,虚空的大氅。

  空子传来咀嚼骨头的声音。

  猫头鹰蓦地一叫,惊心动魄。

  焚尸炉里的烟灰像雨一样落下来。

  死鼠和死蝙蝠正在地面上腐烂。

  …….

  ——《黄泥街》

  我看到上面的文字的确是诗;我无法否认她文字的诗性。

  我们知道现代派在艺术领域已经突破了很多的陈规陋习;在绘画领域运用色块来渲染,诗歌也是运用意象的催生来意象更深的意象。使文学艺术向更高层次推进产生了深远意义。应该清楚的认识更高层次的艺术不是以量来衡量的,是以质量的高低来衡量的。

  《黄泥街》它体现的正是作家在对现实的解构中虚拟出来的思想的真实情感。正如残雪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说的;“——它在地平线之外,我的有限的视力看不到的地方;它在深而又深的,属于灵魂的黑洞洞的处所;它在世俗之上,虚无之下的中间地带。”是的;我们无法对她的小说进行简单的文本解读;因为它完全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故事,只有不具体的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冲突,更多的是人物本身的思考。这些人物所表现的精神恰好让我们看到了世界所展示的生活。它运用一个个思维迅速转换和变幻莫测的情景;这些看似没有联系的文字却构成了她的精神世界,它的内在联系是深沉的,紧密的,有规律可循。有人说她是盲目创造,其实这正是跃动的灵魂通过诗性的跨度来体现“灵”的真实性。犹如“从性欲的疯狂直接迈到停尸房”这样,我以为这就是诗的跃动,或者说就是意象之间的纠葛所给与读者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是心灵为之颤动的效果。它的效果不是言传,而是意会!

  她的根“深深扎在幻想王国的黑暗处”。她是黑暗灵魂的舞者;她的小说像一面镜子照亮了人心,也撕裂了人心。它告诉了你一个个“——关于那个世界,关于灵魂,或关于艺术王国的故事”。她的创作不是无源之水;她的源头;“文学的源头,人类情感的源头,那种终极的,原始的黑暗所在便是故乡”——故乡就是她的源头,但不是“平庸作家”所追求的黄土地似的故乡,这个故乡有本质的不同;残雪的故乡更深远,更高扩。——它是灵魂的故乡!——“它们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残雪在创作谈中对自己的作品有这样的描述;“它有点像诗,却又不是诗,它比诗离世俗还近一点;它有点像哲理,却又不是哲理,因为它出自人的直觉,是一种排除理性意识的写作;它表面上没有结构,不合逻辑,内部却有隐藏得很深的结构和逻辑,读者必须运用创造力才能“闯入”,才能发现它们” 。——这非常类似于对现代诗歌的阅读。当人们运用通常的方法,从解构文本开始,那就无法打开诗这个宝库;而直觉,或者和心的感知更有效。诗歌在语言上已经有很大的突破。语言的意象和语言本身在一种游离的状态,要在似是而非的状态中切中要害,的确需要你的阅读经验,这个经验来源于大量的精品文章所提供的知识和智慧。带着这样有别于一般的经验,她在进入潜意思中以一种梦幻似方法写作;“潜意识写作是难度最高的写作。只有那些内心极为丰富又有很深的哲学底蕴的艺术家可以从事这种写作。”只有这样的作家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世界文人的行列;残雪是名副其实!

  《黄泥街》不仅带领中国文化进入了世界,也将带领中国文化突破“传统”,“民族”的拘囿产生新的更先进的文化;这是新的传统,新的民族个性;被世界接受的文化!

  残雪说;三十年来,她一直游走于顶级艺术的哲学氛围中,她学习了很多大师级哲学家的著作,包括黑格尔,尼采,罗素……。所以她的作品所构成的审美观具有非常先锋的作用;“这种审美不是对自然的模仿,而是发现自然,创造和重构自然。”这样的写作非常简洁,单纯像没被污染的儿童眼光,非常的纯净。

  也许她和培根一样;(她)他面对一个艺术作品,他凝视,他在长久的凝视中看见了自己的“看”。正如威尔士诗人;疯狂的狄兰。他的诗歌突破了线性叙述的方法,把“拼图法”发挥到了极致,他也突破了艾略特和奥登的学院派诗风,他的诗以强烈的原始本能拥抱生命,在一种神秘的经验中把生死,人和自然融入他的诗句,它对生的沉思,对死的不屈构成了他诗歌的原始强力,甚至是蛮悍的具有毁灭的思考而成为世界诗歌的最强音。狄兰.托马斯对自己的诗歌有过精辟的论述;“我的诗需要一系列的意象,因为诗的中心便是系列意象的组合……也许是使一个意象在我的激情中生成,而后赋予我所具有的才智与批判的力量——让这个意象催生另一个意象,并使其和与最初的意象相冲突,……让这所有的意象在我所定的范围内冲突抗衡,每一个意象都有自我毁灭的因素。”——这也正是残雪小说中给我们的诗的方法。所有她的小说读起来不容易,也许就在这里。

  《黄泥街》本身主人翁就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他们的所思所想,以及人物交集的轨迹才具有值的思考。我们必须学会抛开一些传统的阅读方法才能进入其中。是对文字的直觉和引起的骚动。我想在对西方经典文本的阅读经验引导下也许我们能够找到切入残雪小说之中的通道。

  很难!但是必须如此!

  “自来水吃不得了,据说一具死体堵住了抽水的管子,一连几天,大家喝的都是尸水,

  恐怕要发瘟疫了。

  几个百岁老头小腿上的老溃疡也在流臭水了,每天挽起裤脚摆展览似的摆在门口,让路

  人欣赏那绽开的红肉。

  有一辆邮车在黄泥街停了半个钟头,就烂掉了一只轮胎,一检查,才发现内胎已经完全变

  成了一堆糨糊样的东西。

  ——《黄泥街》“

  上面是《黄泥街》里一段文字;它用三个典型的并列的事例来表现黄泥街的现况,这样的事例让今天的我们看起来很荒拗,其实针对黄泥街的真实它已经变成了作者心里的真实。用虚构的真实来述说心灵的真实;这样的从现实中抽象出来的真实就变得似乎脱离了现实。真实的情况是它更深层次的接近了真实,这样的真实不是感官上的认识,是灵魂的感知!

  残雪采取暗喻和非理性的启示来引导读者接近她设定的情景,只有心灵的进入,你才能感知它给你的结局。残雪在她的谈话中说到;“这些风景的色彩逐渐趋于淡化,朦胧,但绝不是没有层次,而是在丰富的层次中成为那种最后透明物的无限的过度阶段。与此同时,也为那作为内核的诗性精神的直接嶄露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说她作品的核心都是通过“诗性精神”来展现——当然是通过色彩趋于淡化,朦胧,多层次…..向透明的的转化来达到;——这就是诗的表现手法。

  既然是诗,就不仅是看,更重要的用心的感悟——直觉!

  她在黑暗中站稳,一边嚼着瓦渣一边说:”黄泥街这地方总是瘟死人。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

  就死掉了。外面看去还鲜活鲜活的,里面的五脏全烂了。上面派人来化验过,讲这个地方有

  一种病毒,水里土里都有,空气里也有。这垃圾堆里埋着十具骷髅,我每天夜里都到这里来,

  在这上面踩来踩去,听他们哼哼,现在黄泥街长满了鬼笔菌,连房梁上都是的。吃着吃着饭,

  一不小心就掉到碗里,我们早晚要被毒死……拆迁又如何,鬼笔菌照样长。”

  ——《黄泥街》

  上面这也是残雪典型的表达方法;她的文字已经被异化成心灵感知东西,超出我们的想象。它们到底在小说中要表现什么,读者不思考,不会从词之间的关系中寻找联系,没有整体把握的理智,很难在脑子里形成自己能够把握的概念。——如何除去浮尘,看到真相。这样的阅读不仅需要耐心,更需要经验;知识的经验,实践的经验和超理性的思维。因为它是用现代诗歌的手法抽象出来的真实;这是从生活中,从心灵的深处挖掘出来的真金白银,它有无限的价值。——不能把握全局的读者一定会是一头雾水。

  在我看了《黄泥街》之后,再看《新世纪爱情故事》。能感觉到她已经从《黄泥街》的写作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法,并且已经非常娴熟。《黄泥街》把这样的思维发展到文字已经登峰造极。后来的小说就完全可以抛开对技巧的使用,因为她的写作已经成熟,不用在文字和技巧上下功夫了,仅只是进入全心的对故事的展开上来了。所以可以说残雪的创作从一开始就是熟练的写作了。因为她的写作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心中形成了,它随着年轮在不断酝酿;也许自知,也许不知。她的写作犹如火山爆发。所以才能如此顺畅的进入专业的行列;成为世界瞩目的作家。而且她不仅仅写小说,还在很多范畴她都具有很强说话的能力。

  瑞典汉学家马悦然说;“残雪这位女作家是中国的卡夫卡,甚至比卡夫卡更厉害,不断提出抗议,是位很厉害的作家。”

  而俄国汉学家谢尔盖.托罗普采夫则说;“她的作品达到了我所说的完全自由的境界。在她的作品中,只有人。”

  这两位汉学家的评价真的恰如其分。我们在阅读中,和卡夫卡小说的比较都能鲜明的感觉到残雪更娴熟,更练达,更确切,更直接;真的是进入了创作的自由王国,任由她挥洒人生的趣事。——这不是才能,是天分!

  在中国我们没有看到很多评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没有批判的艺术界,其实只有批判才有未来!这里却是一个热衷倒退,复古的文化界,是一个埋没人才的地方。但是真正的艺术是世界的,只要它存在了,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好在世界媒体有过广泛的评价;《纽约时报》评论说;“残雪在一个似乎是病入膏肓的世界创造了一种象征的,新鲜的语言。”法国《世界报》把残雪的小说和佛朗西斯.培根的画相比美,弗朗西斯·培根是本世纪唯一的一位享誉国际且具影响力的英国画家,是西方一位善于根据自己内心的幻象和痛苦通过绘画来表达人的孤独,恐怖,野蛮和愤怒情感的油画家,运用“漩涡式”的诗歌方式来表现被摧残后的心灵扭曲和破碎的状况,这的确是非常高的评价。日本《读卖新闻》则认为她的作品具有世界文学强有力的先驱作用。正如残雪对自己的先锋性的认识,她认为自己的写作是实验性的创造;“这是一种没有退路的创造运动。”在世界范围内以及最高学府内都给以非常高的肯定之后。很多世界最高学府的出版社出版了她的书,这一方面说明我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差距,一方面说明残雪的先锋作用。他们需要真实,而不是政治。这样普遍的认可在中国的艺术家是没有的,她是第一人。

  残雪的人生经历,和文化底蕴都是丰富的,它们构成了残雪大海一样深厚,广阔的吸收能力和感悟能力,她——我倒觉得把她的作品和弗朗西斯.培根的油画相媲美更确切!有评论家说残雪小说的主体;永远是人!这正和培根一样。——弗朗西斯.培根说过“我想做的是弯曲事物的外在,但是在曲解下却呈现事物真实的面貌。”残雪又何尝不是如此的通过变异的心灵给你真实的感受。就像从培根的画中;经常出现血,精液或者排泄物的污迹,这恰巧是一种人生精神的体现。而残雪却通过文字;老鼠,蟑螂,苍蝇;尸体,粪便,污水,梦,…..给读者看到一种生活状态。他们共同之处就在于离开现实进入精神的范畴,打开人们的心窍,让你目瞪口呆,让你知道原来生活是这样子的,——真是惊心动魄!

  卡夫卡说;“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而我的手杖上宁可写上;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历史发展产生新的认识这是自然的结果,虽然认识不同,但是其结果是相同的;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入手,产生的都是伟大的作品,都是经典!思维方式不同,切入的方法不同,但是结果相同。这也许能够说明他们的伟大之处之所在了——“一流作家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残雪是后来者;但是她是用自己的方法成就一种继承,继承的不是他们的方法,而是精神,一种先锋的现代精神。是一种暗合的默契。她站在伟人的肩膀上瞭望世界,给这个世界下一个自己能够心领神会的景象。如果说巴尔扎克是用“强悍”征服世界,卡夫卡是用“柔弱”征服世界。那么我要是说残雪恰巧是用“不弱不强“在征服世界。她的征服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她的作品让你看到了灵魂!

  残雪不是虚伪的文人,她直面人生;她率直的性格使她有深入生活的能力,使她摆脱了做作,纯洁也许正是这样的心灵促成的。对今天我国的文学,她表现出自己毫不掩饰的批评;“有天分,有话要说就写,江郎才尽了就歇菜。中国文人最不老实,总要为自己的堕落和混日子、混名声找借口。”甚至对今年的文学奖也公开自己的看法,只看了XX的《春尽江南》。写得很差。除了通俗加模仿中国传统,他还有什么出路?愤青们就喜欢看这类糟糕的东西。我国的文化水平由于这些作家的引导在日益下降。我这里提到残雪的坦诚批评,并不是想诋毁谁。如果我们的文学艺术依然固守老路,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自称霸王,那是可悲的。鲁迅早就看到了中国文化的弊端;一再提出”拿来主义”,呼吁青年多读外国的书。不要在中国文化的糟粕里不能自拔。这样说绝不是自毁家门(难道我们可以永远缠着小脚,梳着小辫走天下吗!),认识自己恰恰是奋进的开始;——满足,固守,就是落后。——只有创新精神可以称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