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抗战题材的文学创作又进入了一个高潮，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作品。熊育群的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是其中很有特点的一部。这部长篇小说以思想的丰厚和艺术表现上的不俗，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小说出版以后，受到读者的欢迎认可，得到了很好的社会反响。

中国和日本的关系非常特殊。这种复杂性，在很多时候，用一般的逻辑和理性很难讲清楚。特别是近年来，日本右翼上台执政，不但没有很好地反醒历史，反而倒行逆施。在这样一个民族关系和时代背景之下，文学创作，特别是小说创作，需要作家在政治意识上和民族意识上保持清醒，不能过当选择当前世界战争文学中比较流行的“和解”主题，又不能放弃人类和平主义的理想。应该说，这是中国抗战题材独有的主题内涵，也是对中国作家处理好这一题材的考验。

很显然，作家熊育群对两个民族这些复杂的文化关系是有比较深刻的认识的，他一直想突破这种思想上的困扰，写一部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思想高度上，又具有人类命运深刻思考的作品，闯出一条具有创新意识的战争文学之路。这种冲动与热情一直支持着他用了十几年的心血去进行这部小说的创作。现在看来，作家是完成了自己的构思，实现了自己的思想。

书中大段大段地描写日军屠杀中国人的细节，把日本侵略者惨无人道的恶行描写得惊心动魄，能够直感到如临现场的血腥味。同时，作品又用相当经典的手法大段大段地描写洞庭湖区的美丽风光，风土人情，细腻地一点一滴地展开地域文化独有的魅力，让人如亲临其境，融入其中。这种对比的手法加上散文语式的个性，非常有效地营造了一种典型的环境氛围，残酷的战争与美好的民俗生活之间的对比，突出了主题的内涵。实际上，作家是通过这样的表现关系来达成自己对两个民族之间复杂的说不清的关系的文学认识和文学把控，以达到深刻到位。在这种关系的把控下，作品主人公们的性格找到了合理的依据，打下了坚实的政治及文化的基础。所有的描写都具有思想的意识和意味，这正是这部长篇小说与经典作品一脉相承的大手笔之处。

人物形象很值得一说。小说基本上是围绕祝奕典、左坤苇、武田千鹤子以及武田修宏这四个主人公来结构故事，展开两个处于战争状态下的民族青年之间的关系描写，表现出美好的爱情人性与战争之间不可调和的剧烈的矛盾冲突，揭示了民族解放战争与和平主义之间的深刻关系。可以说，祝奕典与左坤苇这两个人物写得特别生动。左坤苇有一种洞庭湖畔女人特有的善良和美丽。在这样一个生命没有任何保障的年代，她却从容地承受着命运的安排，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男人，并淡定地安排着自己的生活。战争残忍地毁灭了人们正常的生活，但毁灭不了中国女人的心和精神，更毁灭不了由当地文化支撑着的民俗生活。在湖区芦苇荡深处，这种生活顽强地存在着。左坤苇看上去有些静态但特别执著的性格，却有了一种不可战胜的象征意义。把这点写出来，就把这片土地上的力量写出来了。

另一种力量是爆发性的，那要从祝奕典身上去寻找。这是个典型的洞庭湖男人，粗犷的外表，暴烈的性格，但却有一颗柔软的心。一个柔情铁汉的形象。他对日本人除了家国仇恨之外，更直接的仇恨来自他心爱的女人王旻如死于日本人的暴行之下。他的复仇之心胜过一切。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战场上救下了日本女人武田千鹤子，经受了情感与道德上的冲突折磨。小说不断地写这两个人的冲突碰撞的关系，我们注意到，每一次的碰撞，似乎都在减弱两人之间的仇视，人性的道德因素得以渐渐复归。小说突出了祝奕典个性中多情成分的含量，让他从复仇者向保护者的转化过程变得合情合理，有血有肉，在人性道德的层面上得到新的升华，从而完成了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这个人物形象挺立起来了，这个人物身上的道德力量也展现出来了。由于这个形象具有相当的概括性，小说那种和平主义的主题才得以实现。

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的不俗之处，在于作家把笔触伸到异族文化之中，希望通过这种参与来思考探讨这样一个民族精神的倾向与特质，更深刻反思这场战争的本质，从另一个角度来呈现小说的主题。这样，武田千鹤子形象的重要性就突显了。当代抗战题材的小说中，日本人形象尤其女性形象总是跳不出“妖魔化”的怪圈。因此，要写好这类人物，作家必须有效化解两方面的风险：一是要对所谓的“人性论”抱有必要的警惕性。过当信赖“人性”理论很容易模糊这个题材中重要的民族因素，会落入流行的世界战争文学的思想囹圄里，忘记了这场战争的特殊性会对文学表现有所制约。二是要真正从他族文化上把握好人物的个性和性格的生成以及主人公性格的文化支撑，要把其他民族的人物变为作家自己的小说形象，文化上的障碍特别大。

值得高度评价的是，熊育群知难而上，接受这种文学上的挑战。用他那特有的散文化笔触，在理解日本文化的基础上，突破文化上的困难，深入到武田千鹤子复杂的内心，找到她性格思想文化上的支撑点，在这片对她来说是敌对的陌生的神秘的土地上，展开她的精神历程。小说把人物放到一个特殊的环境中去表现。让她意外地成为中国人的俘虏，让她有机会接触到除了军人以外的中国老百姓，让她从日本军人的偏见中走到敌对国人民的实际生活中，让她看到日本军队的各种暴行。于是，这个曾被日本军队洗脑的日本女人思想动摇了，开始反思这场战争，她终于明辨是非，看到了真相，认清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本质。她终于感受到中国人民对她的友好和宽容，也知道了好歹，知道了感恩。她终于发现，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真正能让她感到安全温暖的人，是祝奕典、左坤苇等一大批普通的中国人民。

小说很成功地塑造了武田千鹤子这个异族女性的形象，难度相当大，但作家完成得很出色，不能不说，作家是花了大力气，下了大功夫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写好后者，对这部小说而言，更为重要。这个人物有品质，立得起来，思想艺术上的风险便有效破解，小说主题的丰富性、多重性才能更好地展现。可以说，在当前处理这个题材的小说中，武田千鹤子这个形象塑造得很突出，在所有的日本人形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