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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泉
来源:文艺报 | 向娟  2016年10月14日07:34

如果这样的水不能称之为好水,那这世上便再无好水了。

沿山路而上,被山洪冲出的水道,陡峭满是碎石,两边是延绵不绝的山峰,遍野都是翠竹,风吹过竹子弯腰,飒飒作响,仿佛一波一波的浪涌过,此起彼伏。攀爬有些吃力,好几处需要手脚并用,而后下个缓坡,碎沙石块都不见了,眼前只有巨大的褐石临壁,中间一道清泉,欢腾着奔涌,水声哗哗自山涧泻下。水流看似不大,落下池泊中却也湍急,被石块劈开成几股,汩汩而去。

难得在这样的大山深处,觅得这样的活水源头,小心地走过去,想靠得更近些,奈何石壁有些滑腻,不敢再向前。但此处已经很近,水流迫击而下,冲撞在石块上溅起的点点水珠已经沾上了衣服,飞流直下的瀑布扬起尘雾般的水汽,扑面而来。虽然够不上磅礴,但气势已颇为逼人,这毕竟是湘江的源头。从这里下去,一泻千里之后,是碧波浩荡。

此刻凝视着母亲河的起点,内心敬畏,诸多感慨。望着溪流清冽而逝,无法想象它流经的曲折,前几日才从湘江大桥上经过,江面壮观,也无法得知它的源头,就是这样小小的一股。见到时,有久违的亲切,身体里每个细胞蕴含的水量,似乎都因为见到了母亲而蠢蠢欲动起来,奔流在血脉中的亲情,让初见的陌生变成了亲昵。哦,原来,这就是我生命的根系。

水至清则无鱼,这水,就至清无鱼,干净得让人不忍沾染。既然来了,到底还是亲密接触的,探手入内,水流像丝缎般柔滑,冰冰凉渗进皮肤,略一迟疑,捧水泼在脸上,清沁如同夏夜微凉的风,汗毛孔为之一缩,仿佛山野清新的气息瞬间在皮脂下凝固。小心地掬起这清凉,靠近唇边,还未吮吸,已经嗅出那份甘甜、纯粹、纯净,淡而清新。怀着无比的敬仰喝下这清液,凉意流进喉咙,顺下了肺,滑落到胃,湘江化成了一口清泉,抚过全身,记忆中的波光粼粼,顿时开阔起来。

恍惚又回到小时候,在田埂上疯跑,口干舌燥便可随时随地在路边的小渠里喝水,一眼见底的透明下丝带般的水草漂浮,小鱼自在地游戏,用衣袖拭擦嘴唇,喉咙里的清甜恰时泛上来,那是多么的惬意。如今少有回故乡,那渠已不是往日的渠,氧化之后长满了绿藻,浮在水面上还有一层气泡,看了是说不出的恶心,小鱼早就不见了,远远地就能闻见散发着的异味。再从旁边经过,总有抑制不住的伤感,相见不如怀念啊,那些美好的曾经,到底是被岁月毁去了,还是被我们自己糟蹋了?

就好比城里的自来水,隔不了多时,来个报道重金属超标,吓得全城抢购桶装矿泉水;不消几日,又曝光取水口附近竟然有工厂排废,一时间全民紧张;消停没几天,水位下降,当然水质又难以保证……喝出过咸味,喝出过涩味,永远都得喝那一股漂白粉的气味……如此种种,为了简单的一口水,整出了不知道多么复杂的事来。水乃生命之源,虽说民生为重,但到底,我们还是为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可惜,境况并未得到彻底改观,我们一边摧毁,一边重建,一边破坏,一边保护,在矛盾中越走越远。这似乎已经背弃了初衷,所以今天,要寻得这一口洁净,只能追溯到湘江源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吾足。在此青山,以此清泉,浣我满身尘埃,濯我污浊灵魂,洗我俗心杂念,涤我曾作孽于母亲河的诸多罪过。我们原来是有好水的,湘江源头,予以下游清泉如斯;湘江母亲,养育流经之地万物,而我们这些子孙,回报了她什么?是垃圾、是污染、是摧残、是践踏,辱没了母亲。这源头的泉水,是母亲最后的保留,而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回程无语,心头沉重,喉间还有丝丝怀念,至夜晚抵达长沙,吸进鼻子的空气再也不是山间的清新,梨花还在别处怒放,或许在这座星城阑珊的梦里,也会有湘江源头的竹林摇曳生姿,恍惚间又听见潺潺的水声,鞠一捧水就能入口,大自然馈赠给生命的清泉,那么洁净那么清甜,千回百转的流经之后,我们到底把母亲河变成了什么样子。

惆怅的,难道仅仅只是湘江吗?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21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