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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
来源:文艺报 | 李哲强  2016年10月14日07:33

阳台上那株银杏的叶子糊了。由于几天没顾上浇水,等我发现叶子打蔫时,赶紧救火般浇了一脸盆水,现在不知道它能否活过来。

当年,总工退休时,把自己种了多年的一盆银杏留给了我。当时,自己心想,若上天给我一个机会,中个彩票啥的,就去西山买个别墅,把这株在盆里委屈了数十年的银杏种在院中,山野的风向它一招手,它肯定蓬勃向上。在夏夜和刘总一块,用我们一起喝茶时常用的那把小石瓢,喝他喜欢的白茶,茶极淡时,听山虫鸣叫,听银杏叶子哗哗的声音。现在看来,假使中了彩票,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

记得更远的时间,我还在唐山,无处释放的失落,精神全消耗在了一份技术报告上。完工时,单位照顾,没用邮寄而是派我送报告到石家庄,顺便回家看看。刘总拿过报告来,粗粗翻看了一遍,眉头都没抬地看着那一沓纸,问了我一句:“你还在实习期,是吧?”我“嗯”了一声。刘总不再说话,我退出了刘总的办公室。第二年,我回到石家庄,食堂吃饭时听同事传说,交报告时没有不被刘总批的,即使报告再好。想来,上次刘总为我留了太多的面子了。

渐渐地,我像一根有点水气儿的柳木楔,在石家庄这个单位算是扎下根了。时光好快,快20年了,我来的时候,小院里的松树和我胳膊差不多粗,现在,我已经抱不住它了。20年间,单位的小院换成了草坪,马上又要改成停车场,几番轮回,原本在小院里种的各种花木,尤其木本的,大都消失了。因为单位家属院的房子是老式结构的,客厅空间有限,于是,我接手了许多老同志退休时带不走的花木,大有刘皇叔收众汉南的悲壮感。接过来,只是接过来,大都养不出什么出息,甚至死掉。或许,我只是在帮老先生们延续一点点对单位的念想吧。

刘总在岗时,我一直觊觎他这棵银杏。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银杏。生在大平原的农村,见识极少,在小学一二年级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见到山。所以,村子里哪里有一块石头,我都摸得很清。比如,庙上的石碑,打麦场的碌碡,面粉坊的磨盘。已不记得,见到第一株银杏是在什么时候,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早已遇见过它,因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物种,假如遇见,也不能认出。我只是在初中的植物课本上,背过了它是“活化石”。

真正见到一株可观的银杏树,是在扬州。

寓居扬州时,正值深秋,银杏最美好的季节。文昌路古塔寺附近的那一棵银杏,双脚一叉地站在路中央,于是这条路上就多出来一个瘤子。估计交通部门对这棵树头疼坏了,但头疼并不能医头,而是选择了包容。一块划出来的裸露土地,一圈围栏,让它舒舒服服、安安静静,在见证了古城的刀兵水火后,又继续见证它的风霜雪雨。

树就是树。而把一棵银杏树不当银杏树看的,是王利芬。年过半百的女人,从央视高高的大楼里走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勇气。本来可以在辉煌无数中安度余生的王利芬,选择出走去寻找另一种生活,她说,“我永远在主宰人生命运的选择,即便我的命运被别人主宰过,我也要把它扳回来,重新主宰。”支撑她的,据她说,是北大的那棵银杏树。这是她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银杏树》中的话:

夏天 在它的蓬勃中我能听到

它的枝干内树浆流淌的声浪

秋天 我能体悟每一片树叶

告别天空时的冥想

冬天里 我能触摸到它

静静吸收大地养分的安详

春风里 我能感到小小的嫩芽

在乍暖还寒时生长的倔强

 

总有一种体内沉睡的东西

被它一点点掀动

总有一种内心隐隐的渴望

被它勾起

它让你总不能苟且 不能将就

不能不去像小草那样

寻找破土的力量

走近它时它就助推着你

离开它时仍然有一种如歌的行板

伴着你走四方

从夏令营初遇北大时的泪流满面,到创建一流对话节目时的从容自信,再到考进北大博士时的踌躇满志,最终到优米网的创建,我一直关注这个像男子一样的女子。现在优米网究竟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利芬一颗无处安放的心,可以化为万千落地生根的种子,在大地中一一破土而出。

或许,人类的文明史太短,短到不及银杏树存续生命历史的万分之一。人的生命更是太短,短到等不及想明白此心安放何处时,已然长眠。人类最大的悲欣交集可能就在于“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看到过新华社航拍的扬州那株银杏树,它不思索,不言语,甚至一动不动,只是稳稳当当地在秋阳里报以十丈金黄,如此,一千年。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