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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试读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6年10月10日15:37

《人类世选章》第9节:达那岛

那天早晨孙参醒来,打开舷窗的遮光板一看,机翼下的美景让他目瞪口呆。

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波平如镜。太阳初升,金光直射海底。孙参从没想到,南太平洋的水竟然如此清澈,让他在万米高空能够看得见水下的地貌,山谷、平地,一览无余。其中,轮船在浅海淤泥上划出的一道道痕迹,长长短短,纵横交错,让人浮想联翩。水中还有一片一片的幽黑,大概是海洋植物组成的“森林”。孙参忽然闪出一念:要是和姐姐到这样的海水里畅游一回,该多么美妙!

海岛出现了。这一个,高高尖尖;那一个,平平坦坦。孙参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一类是火山岛,来自地下岩浆的喷涌;一类是珊瑚岛,来自珊瑚尸骸的堆积。最好看的是珊瑚海:一圈珊瑚礁上长满绿树,中间蓄起一大片颜色为孔雀蓝的海水,二者之间镶嵌着一道银白色的沙滩,真叫一个美轮美奂。

听见旁边的康磊还在打着呼噜,孙参拍醒他说:“快看外面!”康磊睁开眼,抻长脖子向窗外看看,赶紧抄起放在脚边的相机,到后面找个邻窗的空位拍照去了。这个1981年出生的小伙子,是参孙集团公关部副部长,对他忠心耿耿。康磊学过散打,经常担任孙参的保镖。

一个更大的海岛出现了。它大得让人看到了地平线。正向那里飞着,地平线突然升到了天上,海岛侧立起来像一堵巨型壁画……是飞机侧身拐弯,准备降落了。

这是斐济共和国维提岛的楠迪机场。中国没有直达达那岛的航班,他俩只好从青岛出发,经首尔再转到这里。走下飞机,湿漉漉热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坐摆渡车进入候机厅,二人到一个咖啡屋坐下,打算在此消磨两个小时的候机时间。一个头戴花环的黑胖女孩刚把咖啡端上来,孙参就接到了窦峥的电话,说老姆山爆破成功,完全达到了预期效果。孙参说,好,你注意善后,尤其是要注意孙家疃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母亲打来电话,说孙家疃的好多房屋震毁了。孙参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负责处理,你不用担心。母亲说,她在村里挨骂,孙参就让她到城里住几天。接着,孙参打电话给田思萱,让她去接老太太。

打完电话,康磊向他晃大拇指道:“董事长真是料事如神。你估计爆破会影响孙家疃,果然如此。如果不是出来考察,肯定要直接面对村里的老百姓,那样会很被动。”孙参眼神里荡漾着自负,说:“商场如战场,智慧上见短长。如果智慧过人,刀尖上也可以跳舞。”康磊拍手道:“对,这就叫指挥倜傥,从容潇洒。”

过一会儿,孙参与康磊乘坐一架只有两排座的小飞机,去了离斐济约900公里的那个岛国的首都。找酒店住下,窦峥来电话说,孙家疃几百口子在老姆山后聚集了两个多小时,经他传达董事长关于保证全额赔偿的意见,经他耐心细致的劝慰,现在村民已经解散回村。孙参说:好,你功劳大大的。

二人在此睡过一夜,次日上午,孙参与康磊去了当地的一家银行。孙参掏出银联卡,用20万人民币兑换该国货币。一个年轻女职员接过卡,在电脑上操作完毕,搬出了几十捆钞票。康磊看看票面说:“这上面是什么图案?像什么动物的獠牙。”孙参说:“我在网上看过资料,是猪牙。达那岛上的原始部落,过去就用猪牙贸易。他们自食其力,自食自足,很少发生实物贸易,一个家庭,一年有20个猪牙足够。现在变了,用货币了,但是也用得很少。咱们带去这些猪牙币,说不定会在岛上引发通货膨胀。”二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将这些钱分别装进两个拉杆箱。

康磊说:“忘了带上一面五星红旗,到达那岛上发钱的时候竖起来。”

孙参说:“不要太高调。万一让当地记者报道出去,传到国内,把我塑造成慈善家,谁都想到我兜里掏钱,我能吃得消?我只是来体验一下,当年的船货崇拜,现在还存在不存在。”

回酒店退了房,二人拉着箱子去了酒店楼顶的天台。没等多久,在国内就预订好的直升飞机落了下来,驾驶员是个黑黝黝的男子。他关掉引擎,走出机舱自我介绍,说他叫辛格。孙参一看便知他是印度移民,跟他开玩笑:“先生是辛格总理?”那男子作势道:“对,刚和这个国家的总统结束会谈,我陪中国先生一起访问达那岛吧!”二人哈哈大笑。

飞机升空,辛格不再和两位中国人说话,全神贯注操作机器。孙参与康磊想看看下面景色,遗憾的是,太平洋上云蒸霞蔚,飞机不是在云层之中,就是在云层之上。

恍惚间,孙参从云层中看到,一位白人老头正向他做鬼脸。那个鬼脸,用移位的五官与变形的皱纹组成,表达着他在达那岛猎艳的得意。

这个鬼脸,已经在孙参的记忆中晃动了十三年。那个周末,房东伊顿太太又带他去洛杉矶市中心的一家教堂做礼拜,他像前几次那样,一听牧师讲道就昏昏欲睡。趁伊顿太太没注意,他悄悄走出教堂,在外面的小广场上逛荡。他喜欢看街上的人,喜欢看他们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身体表征。他想,在美国这个第二大城市,一个充分全球化的城市,要找齐全世界的人种很容易办到。

他在广场上看得眼花缭乱,忽然发现了站在广场中央的一位老人。他头顶稀疏的白发,身穿挂满勋章的美军军服,手扶一个大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支持”、“索赔”两个大大的单词。再看上面的小字,原来是支持菲律宾“巴丹死亡之旅”中活下来的美国战俘向日本政府索赔。不知为何,游人对他并没有给予多少关注,往他的牌子看上一眼就走。孙参不清楚菲律宾“巴丹死亡之旅”是怎么回事,就和老人交谈起来。原来,他叫珀西,是一位二战老兵。珀西说,二次世界大战时,他和一些中学同学参军去了亚洲和太平洋战场,有两位同学去了菲律宾。1942年菲律宾陷落后,有7万名美国和菲律宾士兵落入日本人手里,他们被强迫冒着热带的高温,在没有食物、没有饮用水的情况下行军65英里,上万人死在途中,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巴丹死亡之旅”。珀西的两个同学,一个死在了那里,另一个活了下来,不过早已残废,靠轮椅生活了五十多年。如今,美国老兵组织“被拘留者权利中心”把日本政府告上法庭,提出索赔,他作为二战老兵,义不容辞地表示支持。他说:“我的两个同学多么棒呀,踢球踢得都比我好!可是,一个死了,一个废了。难道日本人不该给他们赔偿吗?”

孙参郑重地点点头:“对,应该赔偿,我支持你!”

珀西听他这样说,猛地将他抱住,在他的左腮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孙参不习惯男人之间的拥抱,更何况珀西的胡须像刺猬的针毛一样坚硬。他挣脱后用手擦着腮帮子问道:“珀西先生,你的同学在菲律宾被俘的时候,你正在哪里?”

珀西拧着大鼻子笑了:“我?我在达那岛当天使。”

孙参瞪大眼睛,表示惊奇。

“你非常想听是吗?咱们去咖啡馆吧。”他把孙参领到罗迪欧大道的一家咖啡馆,向他讲了当年在达那岛的传奇经历。

珀西说,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之后,他作为美国海军创建营的士兵,被派到南太平洋的达那岛修建临时基地。那个岛不大,只有300多平方公里。几百名美国军人乘坐舰艇上岛,还运去了军用物资和修建机场的材料,这引起当地土著的惊异。他们躲在树林里窥视,手里还拿了一些木棒、石块等武器。后来见这些人并不伤害他们,便走出树林,近前围观。那些土著,肤色棕黑,基本上不穿衣服。女人的上身全部裸露,只在腰间系着草裙。男人们什么也不穿,身上只有一个“阴茎鞘”:用草叶或别的一些材料将阴茎包成一个长筒,翘在小腹前像勃起的样子,用草绳固定在腰上。为了消除土著人的猜忌与敌意,美国军人将一些饼干、糖果、肉罐头之类分给他们,土著人享用着这些东西,看他们的眼神里充满崇拜之意。飞机场修成后,这里时常落下飞机,从飞机上卸下一些军用物资,更让土著人极度震惊。

珀西说,他在达那岛住了一年半的时间。美国在中途岛战役取得胜利之后,战线渐渐西移,他所在的修建营又去其它海岛建起机场。1944年7月塞班岛战役结束,他和战友们去了提尼安岛。他们整修提尼安岛的机场,让美国飞机从这里起飞去日本本土轰炸。第二年的8月6日,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小男孩”与“小胖子”,也是在这里装上飞机投向广岛和长崎的。

战后回到美国,他听说在南太平洋的一些岛屿,曾经驻扎美国军队的地方,兴起了一种新的宗教:船货崇拜。在土著人的眼里,美国人是天使,是上帝派来的,那些船舶、飞机之类,都是上帝和天使的用品。土著居民夜夜围着篝火跳舞,祈祷堆积如山的货物还能像以前那样从天而降。有些人,将“USA”三个字母纹在自己的皮肤上。更进一步,他们用木头做成飞机模型,当作图腾膜拜,仿造了美军军服,用木头做成枪的模样,让居民模仿军队编制,每天早上去美军留下的机场上出操,升美国国旗。这种行为,持续了好多年,直到1957年,达那岛还举行了一次隆重的祈祷仪式。

“真是不可思议!”孙参听到这里,拍案叫绝。

珀西说:“其实,拜物教在人类中一直盛行。”他向门外一指,“你看,这条罗迪欧大道是洛杉矶的名牌街,引来了全世界的男人女人。其实,那些服装、化妆品、手表等等,与不是名牌的能有多少差别?但在某些人眼里,名牌非同凡响,穿戴在身上,就等于神灵附身,似乎自己也成了神。可笑,可悲。”

孙参不愿听珀西对于名牌的抨击,问他当年当天使的滋味如何。

珀西耸耸肩:“妙不可言。你在达那岛上,随便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土著人崇拜的目光,有人还会向你伸大拇指,嘴里说着赞词:‘卢啊卢啊!’尤其是姑娘与孩子看你,那种眼神,能让你的心都融化掉……有一天,我独自走到一个偏僻地方,遇见一个小姑娘,她竟然向我撩起了草裙……”

孙参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跟她睡了没有?”

珀西搔着白发做个鬼脸:“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我那时太年轻了,嘿嘿……”

孙参听了珀西的讲述,对达那岛魂牵梦绕,也想去看一看,走一走,但一直没有机会。直要炸老姆山,需要躲避一下,他才将达那岛定为“考察目标”,带着康磊上路。

他想,这次出行,能有艳遇更好。老祖宗讲,近赌远嫖。我到万里之外的海岛上搞女人,能有什么后果?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碰真正的女人了,硅胶娃娃毕竟是一砣硅胶。现在想想,一次次在那上面抛洒自己的亿万子孙,真的是太可惜了,太不自重了。前几天遭母亲逼婚,我幡然醒悟,决定娶田思萱。然而把她约到住处,眼前就要上床,她却给我吃了闭门羹。她哼哼唧唧只认死理,让我败兴、生气,我索性将她赶走。咳,找老婆还不容易,想嫁我的多如牛毛。只要下半年娶到手,播下种,误不了明年秋天让老娘抱孙子。

两个小时之后,辛格说达那岛快到了。孙参看看前面,一个平坦阔大、长满绿树的海岛越来越近。孙参大声对辛格说,先不要降落,在达那岛上空转一圈。辛格说,这样就超出了我的飞行任务。孙参从包里掏出二百美元,放在空着的副驾座位上,辛格看一眼,不再吭声。

二百美元,让孙参取得了向达那岛居民宣布他莅临的机会。果然,飞机飞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抬头仰望,甚至向他举手欢呼。孙参让辛格打开侧面玻璃,频频向下面挥手致意。康磊双管齐下,一手操摄像机,一手操照相机,将这些场景统统拍下。

孙参发现,达那岛并不是他想像中的荒蛮,有码头,有公路,有汽车,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机场。在中心地带,还有几座现代化的建筑,甚至还有一座基督教堂。但在树林深处,依然立着一些简陋的草棚,有全裸和半裸的人。他知道,这些人,便是船货崇拜中“上帝”的子民。

他指着丛林中的一片空地,让辛格降落。飞机还没停稳,便有一些土著人跑来,男人们跑得阴茎鞘乱颠,女人们跑得乳房狂舞。男女老少跑近了,感受到螺旋桨搅起的狂风,都低头捂面,蹲下、趴下的皆有。

孙参兴奋极了,大叫一声:“Very good!”(好极了!)

辛格将引擎关掉,土著人感觉到狂风息灭,纷纷站起。孙参发现,他们中间,有的人脖子上挂着十字架,便知道这里有基督徒。他听珀西说过,当年美国兵住在达那岛时,一些土著人就随着他们信了上帝。

孙参将盛钱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大扎,撕开捆扎的纸条,走向飞机,一张张地往土著人手中递去。

“卢啊卢啊!”土著人高声叫好。

有人用英语问康磊,他们来自哪里,康磊说,China。于是,土著人就有节奏地边舞边喊:卢啊卢啊China!卢啊卢啊China!

人们更加紧密地向孙参围拢过来。孙参清楚地感觉到他们身体热量的辐射,嗅到了他们身上发出的难闻气味。他一边分发猪牙币一边用英语大声说:“大家不要着急!每人一百元,谁都会有!”但是,人们还是将他紧紧围住,女人们的草裙,在他身边索索作响;男人们的阴茎鞘,频频戳在他的身上。

将手中的发完,孙参打算回飞机里取。一个又黑又瘦的老人却捷足先登,将钱箱搬出来,交给几个精装汉子,将手挥了一挥。精装汉子接过就跑,一边跑一边高喊“卢啊卢啊”。另外一帮土著人也往飞机里钻,让康磊几脚踢开。孙参一把抓住老人,让他把钱箱交回来。老人带着一丝羞窘,打着手势向孙参辩解。有一个年轻人用英语向孙参讲,这老人是酋长,他看你分钱太麻烦,想将钱拿回部落,他们自己分。

孙参瞪眼道:“这些钱,是要分给大家的,你们这一帮分了算什么?”

老人说:“我们的祖先说过:先见到太阳的人,必定先享受阳光。我们的部落先见到了你,当然要先享受你的恩赐。”

听他讲得有道理,知道追回钱箱也不容易,孙参干脆将他放了。老人打了个呼哨,带领一群土著人做鸟兽散,跑进了丛林。

孙参望着他们的背景,气恼地说:“我操!达那岛人民不纯朴了。”

辛格在一边吸烟,笑得连声咳嗽。

孙参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辛格止住笑说道:“我笑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慈善呢?在印度,有的富人也做慈善,但没有人摆出恩赐的样子,他们把做功德看作是自己的事情,因为他们来生会有好的报应。穷人接受了富人的施舍,也不会感恩戴德,他们认为,他们的接受,是对富人的成全……”

孙参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讲了。去酒店吧!”

上了飞机,孙参拍拍另一个大箱子说:“好在还有这些。康磊,明天的保卫工作要加强了!”

康磊说:“董事长放心,明天我提高警惕!”

他们的住处是预订的,在海边,是座十分简陋的草房子。孙参看了说:“就这样的破屋,一夜要六十美元?”

他们三人住下,便去餐厅吃饭。正品尝着刚刚上来的海龟肉,辛格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面色严峻:“公司来通知,明天达那岛有台风。咱们走吧。”孙参说:“台风?可是活动没搞完,怎么能走?”辛格说:“你们在这里继续住吧,等到台风过去,我再来接你们。或者,你们到机场坐航班回去。”孙参想,一场台风还能刮几天?就同意了他的意见。辛格匆匆吃完,开上飞机走了。

目送他时,孙参见天空晴朗,碧蓝如洗,哪里有台风的影子?但他用手机上网查查,果然发现了多个国家发布的台风警报,说一个热带气旋已在澳大利亚以东的南太平洋上生成,正以每小时23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

“奶奶的,老天不帮忙呵!”孙参骂了这么一句,做出决定:趁着台风还没来到,立即去见达那岛最高酋长。他早就计划好了,给酋长一些钱,与他交谈一番。

他们拉上箱子,向酒店服务员打听清楚酋长住处,便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丛林深处。有的土著人认出了他们,笑嘻嘻伸手要钱,他们一概不应。有的人懂英语,得知他们要见酋长,自告奋勇领路。

到了一片林间空地,前面出现了几座草房。向导指着一座草房说,酋长就住在里面。在门口坐着的是他的小女儿Kelly,她上过学,懂英语。

那儿,是有一个年轻女孩坐着搓草绳。她上身赤裸,下身穿草裙,脖子上挂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孙参走上去向她套近乎,说了一句“以马内利”(神与我们同在)。女孩看了看他胸前的十字架,也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声。孙参发现,女孩露着雪白牙齿的笑容十分迷人。他向女孩用英语讲,他来自中国,到达那岛度假,特来拜见酋长。女孩就放下手中的草绳,起身进屋。

她很快走出来,说了一声“Please ”(请)。孙参与康磊走进去一看,只见正面一把插着漂亮羽毛的藤椅上,坐着一位瘦骨伶仃的老人。他脖子上挂一串弯弯的猪牙,腰间是长长的阴茎鞘。除此之外,身上别无长物。

二人向他鞠躬行礼,酋长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向他们翻译说,酋长说,欢迎来自中国的朋友。

孙参从康磊背着的双肩包里掏出两捆猪牙币,恭恭敬敬捧给酋长,说是他的一点心意。酋长看了急忙摆手,又说了一句话。女孩翻译道:“难道天使变成中国人的模样了?”

孙参明白,他说的天使,是指当年的美国人,遂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现在中国很强大,完全不是六十年前的样子了。”

孙参又将手里的钱往酋长手里送。女孩表情严肃地说:“先生,我父亲不会要这钱。如果我父亲要了,他就得不到大家的尊重,当不成酋长了。”

孙参只好将钱递给康磊:“你看,人家多么清廉。”

老酋长又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告诉他们,如果想当天使,请到丛林深处,将钱发给那些穷人。孙参点头道:“好,就按您的指示去办。”

又说了一会儿话,孙参告别老酋长,和康磊拖着箱子,在女孩的带领下往树林里面走去。女孩的步伐很快,草裙在腰间和腿上发出索索的响声。

孙参看看女孩,觉得她虽然皮肤黝黑,但五官秀美,身材苗条,便想起了美国老兵珀西向他讲的艳遇。她想,珀西睡过的那个达那岛女孩,现在活着应该有八十多岁,可以算是眼前这位女孩的姑奶奶了。如果,眼前这个女孩向我撩起草裙,我会怎样?嘿嘿,我也会控制不住的。

孙参跟她开起了玩笑:“Kelly,你名字的含义是女战士。看你这样子,不像呀。”Kelly带着羞容笑笑:“这是我上学后自己起的。小的时候,我特别崇拜部落里那些善于打猎、作战的勇士,想让自己也成为一个女战士。但是,我现在已经放弃了这个理想。”

孙参问:“新的理想是什么?”

Kelly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道:“找一个好地方,做千万人的母。”

孙参大为吃惊:“什么?做千万人的母?你能生那么多孩子?”

Kelly点点头:“会的。”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间草房前面。没等Kelly呼唤,一家老少就走出来,冲着Kelly谦卑地点头致意。Kelly向他们说了一通,转身对孙参说:“发钱吧。”孙参就将钱掏出来,一人发给一张。这样的好事,自然引起施舍对象的热烈反响,小孩子高举钱币,跑向了另外一些草房。很快,他们身边聚集了上百人,都向孙参伸手要钱。

康磊为了启发和带动他们,大声喊了起来:“卢啊卢啊China!卢啊卢啊China!”

土著人学得很快,马上边舞边喊:“卢啊卢啊China!卢啊卢啊China!”

这一次发钱,虽然还是拥挤,但没有出现意外。他们也没用挪地方,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这里。直到黄昏来临,孙参把一大包钱全发光了,他们才唱着跳着散去。

孙参邀请Kelly去酒店一起吃晚饭,Kelly摇头谢绝,说要回去伺候父亲。孙参只好带着遗憾与她辞别。

二人去海边的酒店,吃罢晚饭,便睡到简陋的草房里。孙参因为太累,很快睡熟。下半夜,他却让风声与涛声惊醒。下床到窗口看看,巨浪接二连三往海滩上扑来,在透过云层的淡淡月光下,像一群群凶恶的苍狼。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竟然是Kelly来了。Kelly满面焦灼,一边理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一边说,她是奉父亲的命令来的。因为台风到了,在海边不安全,让孙参二人到她家住去。

孙参感动万分,立刻喊起另一房间的康磊,与Kelly一起去了岛子中央。

老酋长正端坐草房等着他们。孙参弯腰合十,向他道谢。老酋长摆摆手,指着旁边的一间房,叽哩咕噜说了几句。Kelly说,父亲让你们去继续睡觉。

那间房里,有一张木棒支起的大铺。孙参躺上去,伸了个懒腰,学着电影里一位中国革命领袖的口音说:“康磊同志,老区人民对我们还是蛮有感情的嘛!”康磊哈哈一笑,也躺到了铺上。

风越来越大,将草房吹得晃晃悠悠,几近散架。孙参和康磊睡不着,一直躺到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睡去。

后来,他们听见Kelly惊叫,就起身到门口察看。原来,大风已经刮倒了许多树木,有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在二百米之外,竟然出现了咆哮着的海浪!

孙参对康磊说:“坏了,这个岛子要被淹没了。”

他见老酋长屋里聚集了一些人,就冒雨跑了过去。老酋长看着外面的景象,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什么。其他人都是满脸忧愁,七嘴八舌议论。他问Kelly,这些人在议论什么,Kelly告诉他,她父亲说,活了六十多岁,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台风,没见过海水会从那么远的海边跑到这里。

Kelly眼泪汪汪道:“孙先生,达那岛的末日到了。用不了多久,达那岛就要淹没在海里了。在这里住了几千年的达那人,可怎么办呀!”

孙参知道,这是地球变暖的后果。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陪着这一群土著人叹气。

下午,风收雨歇。老酋长带领一群人视察全岛,孙参与康磊也由Kelly陪着到外边转了转。他们看见,许多草房都已倒塌,或是被风吹倒,或是被树砸塌,每一处草房的废墟旁边,都有男人叹气,有妇女儿童哭泣。

有人认出了孙参,跑过来向他诉说,还向他伸出两手,眼巴巴地看着他。孙参知道,这是向他要钱。他的恻隐之心陡然萌发,就问Kelly,岛上有没有银行,如果有,他可以从卡上取一些钱用于救灾。Kelly说有,立即带他去了。

在达那岛的中心地带,果然有一家银行。进去问了问,用中国银行的长城借记卡可以在这里提取美元,而美元在达那岛是流通货币。孙参问Kelly,岛上有多少人家,每户人家给多少合适,Kelly说,全岛约有一千三百个家庭,每个家庭给一百美元就不少,因为他们的房子不用买材料,就地取材能重新建起。现在需要救急的是食品,如果有钱,可以让商人从岛外运来一些。孙参就让银行准备了一千五百张百元美钞,约合九十多万人民币。

拿上钱,Kelly便带他俩去找父亲。有趣的是,Kelly是爬上一棵高高的椰子树寻找父亲行踪的,手足麻利像个母猴。她爬到最高处四处张望,向一个方向指了指,便“哧溜”一下滑下来,草裙在她腰间轻舞飞扬。

老酋长正和一帮人在机场那里。Kelly边走边向孙参介绍,现在的机场,是在当年美国人修的机场上加工建成的,每天有两个航班飞往首都,每个航班可坐二十名乘客。孙参问她,坐没坐过飞机,去没去过首都,Kelly说,没有,她去年在岛上念完了小学,想去首都上中学,可是父亲不允许,说女孩子一到外面就会变坏。

到了机场旁边,老酋长向他们点点头,又指点着跑道与他的属下说着什么。孙参想,难道他们想坐飞机离开这里?他把这个猜想说给Kelly听,Kelly说,不是,是有人提出,如果不让达那岛被海水淹没,可以学习建造机场的办法,用大量水泥,将达那岛垫高。可是老酋长不同意,说如果那样,树木怎么生长?动物在哪里安家?

老酋长最后悲壮地说道:“别的不要想了。如果达那岛真有那么一天,沉没在海水之下,我们就将身上的肉喂鱼喂虾,将骨头留在珊瑚丛里吧!”

Kelly向孙参翻译这话时,泪流满面。

当天夜间,孙参正与康磊睡着,背上忽然一疼,便醒了过来。刚寻思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却听Kelly在树皮搭起的墙外小声叫道:“孙先生,你出来。”

孙参见康磊也已醒来,就说:“Kelly叫我,我出去一下,不要紧的。”

他穿上鞋子开门出去,见Kelly正拿一段树枝,在月光下羞笑而立。她那两只饱满的乳房,黑黝黝翘在胸前,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孙参想,我的艳福来了。珀西老兄,我要步你后尘了。

他抑制住心跳问:“你……你叫我有事?”

Kelly用手中的树枝轻轻戳了一下孙参的胸脯,粲然一笑,扭头向海边走去。孙参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海风悠悠,将一种气味送进了他的鼻子。它不是香,也不是臭;不是腥,也不是臊,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嗅着这种味道,他兴奋起来,他昂扬勃发。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包括人在内的许多动物发情时的气味。在所谓的文明世界,女人们都将这种气味故意去除、掩盖,用化妆品、香水之类吸引异性,让一些男人们的嗅觉反应随之改变。但孙参不同,他不喜欢那些人造气味。田思萱刚当他的助理时,身上的化妆品味道虽不浓烈,但他明确要求她不要再用,坚持素面朝天。

现在,孙参嗅着Kelly的味道,晕晕乎乎,怡然陶醉。

台风远去,海晏波平。天上还有一些云朵,银梳子一样的上弦月时隐时现。Kelly在沙滩上站住,回身看着孙参,胸脯激烈起伏。

孙参展开双臂,欲抱她入怀,Kelly却将他一推,喘息着说:“你别着急……我告诉你,我是利百加。”

孙参一下子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南太平洋岛国,竟然能有女孩和十二年前的美国女孩穆丽儿一样,说出这句话来。

但他马上明白,Kelly说的,是这句话的本义。她是基督徒,不会像穆丽儿那样,以真正的处女为耻。

孙参点点头,向她翘起拇指:“利百加,好。我爱利百加。”

Kelly弯下腰去,解下草裙,铺在潮湿的沙滩上,坐了上去。

那种气味更加浓烈了。孙参大晕大醉,也迅速将自己脱光。

月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孙参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映在了Kelly身边的沙滩上。

“卢啊卢啊!”Kelly看着他的身体赞美起来。

孙参指着自己的下体说:“金钉子。”

“金钉子,卢啊卢啊!卟!”Kelly调皮捣蛋,竟然向那儿吹了一口气。

孙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移动自己的身影,将Kelly覆盖了。

然而,他将金钉子往Kelly的两腿间一顶,Kelly竟然惨叫一声,两肘一撑,让上身蹿出了孙参的影子。

孙参想,这真是个利百加,真是个利百加。

他更加亢奋,往前一扑,将她紧紧压住,将金钉子用力刺入。

Kelly嘴里咝咝地吸着冷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在战栗。

内里的战栗最让他销魂。他将最后一缕魂魄销掉之后,伏在Kelly身上喘息着说:“谢谢亲爱的。你是我活到这个年纪,遇到的第一个处女……”

Kelly大为惊讶:“是吗?中国的处女都到哪里去了?”

孙参说:“不知道。假处女倒是层出不穷。亲爱的,我不叫你Kelly了,我叫你真真,就是纯真的意思。好吗?”

Kelly抬起头亲他一下:“真真。卢啊卢啊。”

稍事休息,孙参再度雄起。Kelly不再畏惧,积极响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哗——”地一声,海水溅在了他们的身上。原来是潮水涨起来了。

二人起身,到一处草地上坐下。Kelly依偎在孙参的胸前,亲了一下他佩戴的十字架。

在白天,孙参已经发现Kelly的十字架是铝质的,此时就将自己的摘下,戴到她的脖子上。Kelly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孙参说:“我的十字架是白金的,价值三万人民币,比你那个铝质的贵重。”Kelly却摇摇头说:“十字架,什么做的都一样,只是要你记住耶稣为世人受难。”说罢,她将那个十字架取下来,重新戴在孙参的脖子上。

孙参问她:“你不要我的十字架,想要什么?”

Kelly将他紧紧抱住:“参,你带我走吧,我想离开这儿。”

孙参顿时愣住。他想:你这个丫头,怎么会想到跟我走呢?当年,你那个不知名的姑奶奶跟珀西睡了,也没提出要他带走,为什么你跟我睡了,就要我把你带走?我是来做玩的,不是找老婆的,我带一个黑不溜秋的女人回去,怎么安排?要是娶了你,老娘还不气死?别人还不笑死?要是不娶你,娶了别人,我可拿你怎么办呢?

大堆的烦恼涌上心间,孙参就将Kelly推离了自己的怀抱。

Kelly看着他,再看看大海,说:“参,你也看到了,海水越来越凶猛,达那岛以后就不能住人了。我想到大陆去,到海水淹不到的地方去,生下自己的孩子。”

孙参看看他,看看海,却不吭声。

Kelly长叹一声,面对大海用缓慢而庄严的语调念叨起来:“……仆人说:‘耶和华既赐给我通达的道路,你们不要耽误我,请打发我走,回我主人那里去吧。’”

孙参听明白了,她是在背诵《圣经》。

他们说:“我们把女子叫来问问她。”

就叫了利百加来,问她说:“你和这人同去吗?”

利百加说:“我去。”

于是他们打发妹子利百加和她的乳母,同亚伯拉罕的仆人,并跟从仆人的,都走了。

他们就给利百加祝福,说:“我们的妹子啊!愿你作千万人的母,愿你的后裔,得着仇敌的城门。”

念到这里,Kelly突然跪在孙参面前,呜咽着道:“参,你带真真走吧!你带真真走吧!真真要到大陆上去,做千万人的母!”

孙参眼窝一热,将她抱住:

“真真,我答应你,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