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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的玛纳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6年09月24日06:00

“半边渡当代中篇小说丛书”

《复活的玛纳斯》

史诗般的笔触,刻画大西北各民族的生死传奇

书名:《复活的玛纳斯》

作者: 红柯 著

定价:42.00元

ISBN:978-7-5407-7863-7

出版时间:2016年9月

作者介绍:

红柯,本名杨宏科,当代知名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教授。1962年生于陕西关中,1985年大学毕业,之后的三十年间沿丝绸古道四次迁居,数十次田野考察,收集了大量的生活素材和草原民族的神话史诗民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少女萨吾尔登》等,中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太阳发芽》《额尔齐斯河波浪》等,学术随笔集《手指间的大河》《敬畏苍天》等,另有幽默荒诞长篇小说《阿斗》《好人难做》《百鸟朝凤》等。其中长篇《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分别入围第六、七、八、九届茅盾文学奖前十名。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省文艺大奖等。

 内容简介:

本书收入红柯中篇小说代表作六部。 《复活的玛纳斯》以鲜为人知的伊塔事件为背景,糅合英雄史诗与军垦战士化剑为犁的拓荒历史,创造出一部当代创世纪神话。《库兰》抒写民国初年新疆督军杨增新智斗白俄军人的故事,以及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五次来华的经历。《古尔图荒原》与《莫合烟》写出了西域大地真实的底层生活本相。《喀纳斯湖》则是森林草原湖光山色的诗性史诗。《胡杨泪》充满反思与批判精神。

名家评荐

红柯,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省文艺大奖等。

目 录:

001 两种目光 寻求故乡(代序)

007 复活的玛纳斯

070 库兰

139 古尔图荒原

187 喀纳斯湖

227 胡杨泪

261 莫合烟

书摘随读

复活的玛纳斯(节选)

所有的人都听见群山上空滚动的吼声,雄狮团长跑遍了八百公里的塔尔巴哈台山和巴尔鲁克山,他给那些丧失斗志的人以勇气,他的声音令人振奋:“我一定要把孩子生在这里。”就在那一刻,远在玛纳斯河畔的女人和孩子就注定要迁往塔尔巴哈台,连团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团长不是一个独断的人,团长和他的马队三四天没有好好休息,他们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受到阳光猛烈的阻击,那是中亚腹地极其温暖极其迅猛的春天,当马队从峡谷里出现时,迎面正好是一块巨石,太阳猛然爆裂,仿佛摔碎一个巨大的瓶子,玻璃碎片闪射宝石之光,哗啦啦从天而降,骑手们躲不及纷纷落马,一下子陷入睡眠,那么深沉的睡眠,跟大海一样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群山起伏,大地在扩展,他们跟巨人一样四仰八叉躺在山坡上,呼吸声酣畅嘹亮,胳膊和腿脚伸向四面八方。马站着睡,往高空里睡,快要挨上太阳了,浑身上下浇了一层油彩像装了琉璃瓦,马在梦中打出一串悠扬的吐噜,湿润润的弥漫群山。团长嗷嗷嗷叫起来,团长叫着叫着就醒了。那十八个壮汉也醒了,他们吃惊地看着狂叫不已的团长:“喂,你疯了吗?”“你们听见没有,山里静得跟坟墓一样,连马都感到孤单。”睡眠的骏马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大家忍不住上到马背上,不住地摸马鬃,马很快就醒了,马嗒嗒跑起来。这回不是他们指挥马,而是信马由缰,马很倔强,马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战士们叫起来:“团长,团长,马疯啦。”“马的灵性开了,听马的没错。”就这样,马把他们带到有庄稼的地方,马儿走得很慢,完全是优美的走马姿势,为的是让团长和战士们看得仔细一些。麦子快要干死了,土地和禾苗需要水,有水的地方野草蔓延,淹没了庄稼,地快要荒了。马儿睡觉的时候都是站着的,现在马儿忍不住跪在地上,用嘴巴和鼻子嗅啊嗅啊,马喷出的湿气把麦苗洗干净了,麦苗绿了许多。更悲惨的场面还在后边呢。庄稼的惨状已经让人心酸得掉泪,马儿往人跟前一卧,意思是快上马呀主人,主人遇到卧马只能听马的,马爱去哪就去哪。马儿轻轻跑起来,马儿漂亮的长鬃垂到地上,马儿的脖子和脑袋也垂下去了,马儿发出一声声叹息。听惯了吐噜和嘶鸣的骑手一下被马打动了,他们忍不住用手去摸马的嘴巴,嘴巴干得火烧火燎,他们忍不住摸马眼睛,眼睛跟火炭一样,眼泪已经被烧干了。

“马儿呀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高贵的骏马只给它的主人下跪,即使死亡来临骏马也是站着的。轻轻跑动的骏马呀,耳朵跟刀刃一样锋利,它听到了地底下旱獭的尖叫。春天是旱獭发情的日子,在结束冬眠之后,在牧草发出嫩芽的时候,旱獭就到外边来晒太阳,吸足了阳光,它们就追逐嬉戏寻找爱侣,重新回到地洞创造生命。旱獭的交欢在动物世界里显得很悲壮。死亡比春天更迅猛,鼠疫总是在春天袭击旱獭,几天时间千里草原就堆满旱獭的尸体,生命跟潮水一般落下去。绝望的旱獭背水一战,用世所罕见的激情求爱交欢,把春天刻在每一个后代的身上。1962年春天,骏马所听到的旱獭的尖叫是那么绝望那么悲怆,它们已经丧失了求爱交欢的欲望,它们守在窝里,身边没有异性,生命里只有哀号。骏马快要疯了。山坡上全是抛弃的羊羔。春天正是产羔的季节,羊羔大多冻死在野地里,羊妈妈跟疯子一样奔窜、哀鸣,所有的羊妈妈都伸长脖子,对着苍天发出沙哑的哀号,那些绝望的公羊把脑袋扎在干草丛里,有些公羊用头撞地、撞石头,把角都撞碎了。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是头羊,头羊在空中飞窜在乱石间翻滚,它们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任凭生命摆脱躯体。摔死的公羊终于可以看到天空了,羊眼睛柔和宁静,一点也看不出死亡的阴影。羊眼睛跟星星一样从苍穹之顶直穿大地的腑脏,那只雄旱獭开始苏醒,一代又一代的旱獭中总要出现一个最优秀的选手去挖掘那个深洞,这个浩大的工程成为一个遥远的梦,向大地的心脏挺进,去寻找永恒的生命。现在这只雄旱獭在羊眼睛的注视下恢复了生命的本能,春天在大地深处显得异常迅猛,巨大的温柔从沙土里渗出来,雄旱獭对世界充满了爱慕之情,它不停地刨啊刨啊,它那双粗短有力的手跟鼓槌一样擂响了大地辽阔的心脏。牲畜们都能听到大地的声音,它们死也不离开塔尔巴哈台。老人和孩子也能听到大地的鼓声,孩子们哀求大人不要抛弃塔尔巴哈台,孩子们的眼神跟旱獭没有什么两样,老人们让这些年轻后生听听大地的声音,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一听吧。“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听这个,跟狗一样把耳朵贴在地上。”年轻人的大耳朵早就飞向国外了,他们听不到大地的声音了。那个神奇的老人注定要成为玛纳斯奇,因为他从旱獭刨土的声音里听到祖先的声音,确且地说是旱獭刨出了古代英雄的骨头,布满刀伤和箭矢的骨骸成了真正的鼓槌,在大地的心脏发出悲壮的歌声。

那个成为玛纳斯奇的老人,领着他的小孙子在山道上踽踽而行。悲痛至极的团长和他的马队听到了玛纳斯奇的歌声,老人在吟唱英雄的诞生,那是一个多么纯朴而伟大的生命。

瞧,这个变幻无常的人间

真让人捉摸不定,令人惊叹!

阿牢开汗侵入柯尔克孜人的住地

柯尔克孜人民痛哭连天,四出逃散。

巫师已经推算出,柯尔克孜将要出现一名英雄

英雄是个健壮的男婴

他出生时,紧握双拳。

一只手里握着鲜红的血

一只手里攥着肥肥的油

在他的右手掌心有个印记

上面有玛纳斯显赫的名字

发狂的阿牢开汗派出许多人马

把柯尔克孜人的孕妇

一个不剩地带回来检查

他们剖开孕妇的肚子

一天之内杀死五千人

玛纳斯奇吟唱的是惨死的孕妇,让团长和战士们心碎的是大批大批倒毙的牲畜。只要你站在1962年春天的塔尔巴哈台山野,就是一块顽石也会裂开,牲畜的命跟人一样珍贵。歌唱古代的英雄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是为了让英雄再生,是让人在灾难中做出壮举。团长就这样做出决定:赶快回去,回到玛纳斯河畔,去动员我们的女人。团长把传说中的玛纳斯跟大地上的河流和家园联系在一起。那是一个神奇的年月,所有到塔尔巴哈台的女人都带着身孕,那小小的生命已经悄悄在她们身上发芽生长。

喀纳斯湖(节选)

铃 声

相传他们的祖先走到斋桑泊,听到悦耳的铃声就醒来了。他们不辞而别,离开渥巴锡汗,没有去巴尔喀什湖,也没有去伊犁,他们在斋桑泊听到铃声,就直往东走,走进阿尔泰山,走到阿尔泰的肚脐眼喀纳斯湖畔,那条神秘的大红鱼从二百米底深的水底,哗啦啦升上来,就像铁链子吊上来的一样。他们就住下了。

他们听到的铃声非常久远,甚至超过成吉思汗那个英雄的年代,蒙古大军见到这条蓝色水域时,它已经被匈奴人命名过了,匈奴人叫它斋桑淖尔,就是大海上的铃声;蒙古人才知道他们与匈奴是有血缘关系的,他们围在斋桑淖尔水边,倾听血液在身上哗哗喧响。朴实寡言的蒙古人很喜欢这种沉默的喜悦。他们宽大的脸盘红扑扑的。为了保持这种神圣的记忆,蒙古人给马佩上铜铃。铜铃是回纥人的手艺。归顺成吉思汗的回纥人带来喀什葛尔精美的接水盆手壶,里边有个活页,可以保持水的清洁,让水不停流动,发出悦耳的响声,好像金属在唱歌。回纥人告诉他们:这是铜。蒙古人只认识铁,铁是从太阳里掏出来的,铸造兵器,显示人的血性和英雄气概。幽默而智慧的回纥人对兵器不感兴趣,他们沉迷歌舞,同样一颗太阳,在他们的木锤敲打下,就变成各种各样的乐器,连生活用品都充满音乐。蒙古人大开眼界,一下子喜欢上铜。铜成了蒙古人的宗教,悬挂在寺庙的顶上,跟黄金平起平坐。他们喜欢喇嘛吹奏长号,那是太阳在说话。他们喜欢马颈上的铃铛,那是骏马的心脏。

他们再次见到斋桑淖尔的时候,大海已经撤走了,只留下一片辽阔而平静的湖水,天鹅轻轻地旋上旋下,水是那么静,跟石头一样,连那蓝色的光芒都是平静的。他们听到的铃声是一种回忆。他们眯上眼睛,他们的脸盘依然那么宽大红扑扑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陶醉什么。

他们离开渥巴锡汗的时候也离开了马背。从他们后来的生活来看,他们是忠实于成吉思汗的,这种强烈的忠诚足以使他们坦然地走上高山般的马背,去种庄稼,去盖房子。成吉思汗扎撒的首句就是:蒙古人啊,什么时候离开马背,你们就完了。他们偏偏从铃声中听到大海的喘息。大海受到了致命的伤害,残留在戈壁草原间的斋桑淖尔已经没有歌了。他们听到的铃声是一种心灵的慰藉。他们就离开渥巴锡汗,直直走进阿尔泰山。

他们把马留给渥巴锡汗,汗王还要继续征战,他们不能把战马带到阿尔泰山去种庄稼,他们不能侮辱战马。他们徒步走出营帐,行李扛在肩上、提在手上。斋桑淖尔恋恋不舍跟在他们后边,他们加快步伐,斋桑淖尔哗一声就涌起波浪。平静了几千年的大湖浪浪滚滚,跟真正的大海一样,一下了冲垮了陆地。他们脚下的大地跟冰块一样碎裂了,他们晕头转向,跌倒爬起。

植物马就是这时候出现的,首先从地面上冒出纤细的草,蒙古人都认识草,把草当作大地的神物,拔青草是一种犯罪,青草破土而出,是往天上去的。草丛里开始出现漂亮的马脑袋,一双闪射神光的眼睛,一对锋利的耳朵,长鬃跟老鹰翅膀一样轻轻一闪,整个马就出来了,从大地深处长出一群骏马。

“植物马。”

他们毫不含糊地给马群一个神圣的名字,在后来的生活中,他们一直保存着这种新鲜而娇嫩的记忆。绵延在蒙古人血液里的征战生涯已经结束了。他们连同这些植物马一起归属于日月星辰风火泥土和水。没有英雄没有汗王,腾格里(蒙古语:天)直接管束他们。

他们半夜到达喀纳斯湖畔,阿尔泰山在黑暗里闪出一道蓝色的弧光,蒙古人喜欢蓝色。那是腾格里的颜色。黑夜里是看不到天色的,他们就轻而易举地否认了黑夜的存在,他们和他们的植物马被蓝天吸引着,没有人知道那蓝光是喀纳斯湖。要不是红鱼照亮山谷,他们和他们的植物马会掉进湖里的。

红鱼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以为天亮了,那么大一条鱼,跟一条船一样从大湖深处驶来,蓝光哗哗翻卷,头顶的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群山还沉在黑暗里;他们看到的太阳水淋淋的,圆浑浑的,有翅膀有嘴巴,有很大的腮,有颀长的身子和腿,有火焰般的皮肤,血比玫瑰还红。

“美丽的女人,等待我们的是美丽的女人,是红果。”

蒙古人和他们的植物马一起伏在草地上,湖边的草一下子茂密了,这群蒙古人就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植物都是在夜里悄悄生长的。

红 果

他们所呼唤的红果确实是美丽的女人。他们的祖先察哈台,首先喊出这个奇妙无比的突厥词语。 察合台修筑西天山通道的时候,在赛里木湖畔见到了苍穹之下大地之上最美丽的女人,察合台称她们为红果,大军经过的那条长满野果的山沟叫果子沟。大军在美人和果子的大地上走了三天三夜,那奇妙的感觉沉入心底。在征服世界的岁月里,他们常常想起湖水和红果一样的女人,红果一样的女人跟太阳一样高悬他们头顶,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成了石头。那个伟大的梦想世代流传,从察合台到拔都到帖木儿一直到渥巴锡汗,美丽的梦想终于清晰起来,一个辽阔的大湖在呼唤他们。

伟大的汗渥巴锡越过亦勒的河(伏尔加河),越过里海咸海,从斋桑淖尔折向巴尔喀什湖,沿伊犁河谷到赛里木。伟大的汗渥巴锡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大湖,所有的湖都让他失望了,因为湖边没有红果。

阿尔泰没有果树,那个跟红果一样美的女人就躲在喀纳斯湖底,躲了整整五百年,湖水渗进她的血液,她浑身上下全红透了,腿变成了翅膀,图瓦人来到阿尔泰那天,她终天跃出湖面,跟灯一样照亮了图瓦人疲劳的双眼。

胡杨泪(节选)

1978年,大哥考入北京农业大学。那是个充满理想的年代,那时的英雄是陈景润,那时候的学生都想弄几个哥德巴赫猜想,学文的则想冲进诺贝尔文学奖的神殿,把洋鬼子吓一跳。

大哥出生于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饿扁了他的肚皮,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粮食,他要研究粮食。

大哥读了学士读硕士读了硕士读博士,大哥不想待在北京,自愿回新疆进了一所农科院。大哥在农科院三年,两次获部颁科技进步奖,奖金八千元,大哥只能拿二百元。大哥有意见,院长就训他:“农科院五百人不是你一个人,别人只拿几十块,你一个人拿二百多块,知识分子政策又不是汪洋大海,没边没际。”大哥指着证书说:“上边写得清清楚楚是发给我的,我不分昼夜地干,别人打牌打麻将,他们凭什么拿?”

院长说:“你这同志太没水平了,国家白养你这么多年,打牌打麻将咋啦?现在讲稳定,讲团结,你叫他们不打牌不打麻将叫他们干什么去?你搞科研就了不起了,没有电工灯不亮你能搞科研?没有锅炉工冬天冻扁了你,没有门房小偷害了你,没有我们这些领导,人心涣散,你还搞什么科研?”

“别人都闲着,我饭都顾不上吃,我……”

“这话是你说的,你说别人都闲着。”

别人很快就知道大哥说他们都闲着……大哥在单位挺难,度日如年。

父亲说大哥没眼色,是个睁眼瞎子。年终评职称,比大哥晚来两年的自费本科生与大哥一起评上中级职称;大哥请病假回到奎屯。大哥整天在戈壁滩转游。戈壁上的胡杨活了三千年,胡杨的泪都下来了,胡杨泪碱性大,可以当肥皂用,大哥带一包胡杨泪回家。父亲说:“你就是缺个心眼。多一个心眼一年四季是春天,缺个心眼天天是冬天。”

父亲不怎么管女儿,所以小说里没女儿。父亲只盯着两个儿子。大哥又瘦又小,这不怪父亲。1960年低标准瓜菜代,毛主席都吃不上鸡蛋吃不上肉,全国人民不可能长大个子。父亲集中力量喂养老二王根,老二王根又白又胖又高又大,父亲心中稍安。但老大的大脑袋很叫他自豪。老大是垦区唯一上北京念书的学生。大哥那么好的脑袋没进自治区政府机关,却研究小麦,父亲在人民广场的政府办公楼前感叹良久:老大的脑瓜子可惜了。

老二王根学了工科学文科后来又念师范,父亲对教师不感冒。老二王根仪表堂堂,天庭饱满,天圆地方,鼻直口阔,有将相之容貌,可惜是个站讲台的。父亲说:“这模样找媳妇不困难。”

今天是父亲最悲哀的一天。父亲喝碗奶茶,不想吃饭,父亲说他心里惶惶,全家正吃在兴头上没人理他。

父亲走在大院里,单位的人说:“你家老大回来了。”父亲看见厂门口站着又瘦又小的老大。老大拎个包,面孔发灰,头发散乱,老大叫声:“爸。”父亲没听见,父亲转身往回走。老大紧跟着,像父亲泼在地上的影子。

“你住多久?”

“领导批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领导不喜欢你?”

“领导早就不喜欢我了。”

“你得罪领导啦?”

“没有。”

“你沾女人啦?”

“没有。”

“共产党的政策你爸知道,共产党最恨两种错误:票子和女人。这两样你都没沾边这就怪了。”

“我是博士。”

“博士咋啦?你们单位留过洋的都有啊。”

儿子掏出农垦部的获奖证书,父亲扫一眼:“你还是我儿子哩,你不如你爸么。”

“我确实不行,我只会弄小麦别的不懂。”

“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么?”

儿子不吭声。

父亲说:“你一定招惹领导啦。那么好使的脑壳子咋就差一窍呢?”

“只要是博士,领导都讨厌。”

父亲不说话了。父亲静静地瞅着天上滚动的云,风停住,天地憋住呼吸,父亲苍老的心像挂钟在古铜色的胸口晃动,钟声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