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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茧》试读二

 |   2016年09月18日17:47

程恭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等会儿雪小一些,就要去火车站了。今晚我要出一趟远门,其实下午就应该走了,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等一个送水的人,要是他早点来,我们恐怕就不会遇到。

下午我收拾好行李,去厨房倒杯水,发现饮水机空了,就给水站打了电话。过了半个小时,送水的男孩还是没来。本来不打算等了,但是上次没现金,赊了他的钱,总觉得还是要还上。出门之前,能了结的事应该都了结一下。外面阴着天,我觉得越发口渴,从柜子里翻出一只很破的铁壶,煮上了水。苍蓝的火焰在壶底吱吱燃烧,铁壶发出细琐的声响,我坐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还做了梦。梦里我、大斌和子峰,我们还是一群少年的模样,在夜晚的巷子里奔跑,大家都喝了一些酒,似乎很快乐的样子,脸上的青春痘红得发光。就这样一直跑啊跑,跑到了大街上。我们跳上路边的一辆吉普车,红色的,引擎隆隆地发动起来,大家欢呼着,吹起了口哨,把身体从车窗里探出去。在一派节日狂欢的气氛里,汽车疾速朝前方驶去。

迷蒙中我听到了敲门声,猜想应该是送水的男孩,就向着门口喊了声“进来”。门没有锁,那个男孩自己会推开门,扛着水桶进来。我仍旧闭着眼睛,回想着先前的梦。它像是一个电影的结尾,远去的汽车,缩小的房屋和街道,渐渐听不见了的欢呼和笑声。大幕落下,一片漆黑。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我静静地待在黑里,像一只空碗。隔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涌进来的冷风,知道门被打开了。却没有脚步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睁开眼睛。你站在门口。我仔细地看了你一会儿,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你。可是在乏暗的光线里,我忽然觉得这个站在对面的陌生人,似乎与我的生命有很深的联结。那种感觉让人背后一阵发凉。我努力回想着,然后你说,你是李佳栖。

十八年没见了,认不出来也不奇怪。你没有化妆,苍白的脸有一点浮肿,不过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长成了一个美人。只是那张桃心小脸乌戚戚的,一副在大都市待久了的神情。你问我,你的样子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坦白说,我从未想象过你长大之后的样子。说出来或许会有些伤人吧,不过,我真的没有期待与你再见面。

我走到厨房关掉炉子。水已蒸发了半壶,整个房间弥漫在白雾里。你局促地坐下来,看着我倒茶。

“你还跟奶奶和姑姑一起住吗?”你问。

我告诉你,奶奶已经去世了,现在我和姑姑一起生活。

“她一直没成家?”你问。

“嗯。”

我们的谈话进行得很艰难。每次陷入沉默,我都觉得心脏受到压迫,只想快点结束这次见面。茶冷下去,屋子里的白雾已经散尽,你终于起身告辞。我刚关上门,感觉松了一口气,门铃又响了。你站在门口,请我晚些到小白楼来。我还没来得及推辞,你已经走出了楼洞。

我并不打算赴约。我坐在沙发上一支一支抽烟,天色越来越暗,门突然笃笃地敲响了。送水的男孩扛着水桶站在门口。“我迷路了。”他说。

我把送水的男孩送走,系上外套的扣子,拖着旅行箱出了家门。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开始飘雪。走出南院,我站在街边等了很久,也不见有出租车经过。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司机摆手说要收工了。天冷得厉害,我不停地跺着脚,把热气呼到手心上。身后是一个小饭馆,门呼啦一下打开了。老板娘从里面走出来,她到隔壁的小卖部替客人买烟,看到了我就热情地打招呼。去年夏天有一阵子我常来她这里喝酒。

“要出远门啊?”她问。我点点头。

“着急吗?雪小一点再走吧,这会儿很难打车。”她说。我跟随她走进小饭馆。最里面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拿过老板娘买回来的香烟,剥掉塑料纸,点着了一根。我在靠窗的桌子前面坐下,要了一份卤味拼盘。老板娘是潮州人,跟着老公来到这里,后来老公跟着别人的女人跑了,她却留了下来。

“有新进的老挝啤酒,要不要试一下?”她问我。我说好啊,虽然并不想喝。我知道酒会让意志变得软弱。

我一边喝酒,一边吃着卤豆干。啤酒很淡,有夏天的味道。老板娘和中年男人一直热络地聊着天,从妈祖像到酿豆腐的做法。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人付了账走了。店里只剩下我一个客人,变得很寂静。

“你朋友的哮喘好些了吗?”老板娘忽然问,“前阵子有个客人到店里来,说起家里有个祖传的治哮喘的偏方,我就让他写下来了。”她翻腾着收银台底下的抽屉,“咦,放在哪里了?”

“没事,别找了。”我说。

“在这儿呢!”她说,“我就记得收起来了。”

“谢谢。”我接过药方,塞进口袋里。

“这病可不好治。”她回到座位上,点了一支烟。

“好大的雪啊。”她喃喃地说,“要不是因为这里会下雪,我早就回南方了。你喜欢雪吗?”

“喜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