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爱我家——记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
来源:文艺报 | 李一信  2016年09月07日07:19

中国作家协会有两处创作之家。一处是上世纪80年代建在杭州灵隐寺景区的北高峰山下茶园里的占地不足一亩的一幢二层小楼,玲珑精巧,静谥温馨,与西子湖遥遥呼应,是“热来寻扇子,冷去对美人”的绝佳之处。一处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北戴河筹建的中国作家疗养所。疗养所所在地原是一幢日式别墅,为秦皇岛市北戴河区人民政府所有。经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的同志与北戴河区人民政府联系,区政府同意把安一路12号(后改成9号)、占地7亩的东院拨给文学工作者协会作作家疗养所。后来,占地2亩的西院也被纳入进来,于是,便有了占地9亩的中国作家疗养所。在文化大革命中,中国作家疗养所被当地的仪表厂占用,直到粉碎“四人帮”后,中国作协才赎回作家疗养所,并改名为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

中国作家疗养所院内只有一幢木质的家居二层小楼,靠北边院墙还有几间平房。整个疗养所全年只有一位固定的工作人员赵秀文。他除了负责来“疗养”的作家的饮食起居外,还负责看护小楼周围四五亩空地上种植的苹果树。他是一位非常敬业的管家,给作家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这次和我同行的小珊大姐告诉我,她那时在作协工作,秋天都能分到赵秀文从北戴河送去的20多个苹果。

我从有限的资料上看到,来过北戴河作家疗养所疗养的有郭沫若、茅盾、巴金、叶圣陶、冰心、曹禺、刘白羽、萧三、丁玲、罗烽、舒群、周立波、杨朔等,这里简直是鸿儒巨匠的集聚地。我由此常常联想到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何陋之有?”我有幸看到罗烽在1953年至1955年在北戴河留下的日记残篇。他在一篇日记里列下了自己的时间表:6点起床,7点至12点创作,12点至下午2点午饭和午睡,下午2点至5点读书,晚上6点晚饭, 6点半至8点半散步、游戏、聊天、读报,10点就寝。他还列了读书目录,有《外交家》《远离莫斯科的地方》《静静的顿河》《联共党史》等。他还规定自己一周要几次去访问渔民生活,并有详细的创作安排。他的长篇小说《划时代》、电影文学脚本《时间向东流》《官厅水库建设》的详细提纲,以及短篇小说《迁移》等,就是在疗养所完成的。他和刘白羽、周立波去洗海澡的路上,还忘情地朗诵诗作,那份快乐,我也仿佛受到感染。

由罗烽的日记,我突然想起丁宁大姐曾对我讲过她和杨朔住在疗养所时杨朔创作《荔枝蜜》的情景。杨朔的《荔枝蜜》结构精巧,写人状物诗意浓浓。他的语言像诗一样精凝,富有音乐的质感。《荔枝蜜》借蜜蜂的勤劳创造而无所求的特点,寄情劳动人民的高尚情操。这对当时刚刚入伍的我无疑是潜移默化的引领。

作家疗养所从1953年启用,到1965年停办。虽然像历史的一页翻了过去,但那些作家留下的雪泥鸿爪却像文学的丰碑,永远高高地耸立在那里!

粉碎“四人帮”,大地回暖,祖国迎来第二个春天,遭受“文革”洗劫的中国作协逐步恢复工作。

1984年前后,中国作协派人去走访了河北省和秦皇岛市有关政府部门。经过调查核实,北戴河仪表厂须从占用的中国作家疗养所院内迁出,但河北省政府提出作协要一次付给仪表厂搬迁费90万元。在国家计委和财政部的支持下这笔经费得到解决。北戴河安一路9号院回归作协。

中国作协第四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召开后,党组书记处决定北戴河疗养所更名为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由服务中心和办公室(后更名办公厅)具体负责房屋的修缮,由办公室和创联部协商对会员的安排和接待。

中国作协经与北戴河海滩宾馆相商,调其服务科副科长李记到创作之家负责管理工作。李记到位后,又先后从当地调进四位同志,分别负责保卫、财会、食堂、客房服务等工作。院内惟一的一幢日式小楼经过简单的修缮后,机关的几位同志先去试住。我扶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上到二层,走在楼板上还感到脚下颤悠,于是,接待全国会员的念头被打消。后来,作协调整经费,把这幢日式危楼拆除进行了改建。1986年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由张光年和唐达成揭幕正式挂牌,开始分期分批接待全国会员。1990年代初,创作之家的设备虽然还很简陋,但给去过那里的王蒙、陆文夫、李凖、黎辛、宗璞等同志还是留下美好难忘的印象。

1993年,我已由作协办公厅调往鲁迅文学院工作。暑期我应战友之邀携家人到北戴河休假,住在部队的疗养院。我抽时间去走访创作之家,正赶上贾平凹在那里小住。我们聊得很开心。经我建议,在李记张罗下,贾平凹给创作之家的每个同志各写一幅字。我和女儿也各得其一件。贾平凹给我写的是“海风山骨”,送给女儿的是“宁静致远”。他没有随身带印章,大家颇觉遗憾。贾平凹虽木纳不善言,但聪慧过人,只见他胸有成竹地从李记手里接过一瓶红墨水,在每幅字他署名的下方“画”上一方印章,在场的人欢呼雀跃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次我随作协的老同志到北戴河消暑,看到我住的二号楼的走廊里悬挂着23年前我和贾平凹的合影。我站在那张合影前,思绪翻江倒海,不能平静。1993年,贾平凹出版了长篇小说《废都》,并在京举行了首发式。但很快就被封杀,而1997年又获得法国费米娜文学奖,又过10年,此书解封,又被炒得沸沸扬扬。悲也?喜也?这只有贾平凹自己心知肚明!我看着照片上的我,回观眼前的我,禁不住哼出一首打油诗:“一张旧影感流年,二十三年弹指间。岁月不知老将至,蓦然两鬓雪斑斑。”

进入2000年,经过几次翻建和精心绿化的北戴河创作之家,以她高华的气质和绰约的风姿,迎接着全国各地的作家。

10多年来,于辉带领着创作之家的工作人员,把北戴河创作之家打理成了花园式的庭院。从大门口到一号楼的右侧,是王蒙题写的“清悦”景苑。她的上方是由十几棵松树组成的松台,在郁郁葱葱的绿荫下,置放着可供人们聊天饮茶的铁制桌凳。下方是由松台跌落的瀑布推动的水车小池,池里绽放着亮丽的荷花。池水经小渠穿过一块袖珍的草坪,在一个亭榭处折个弯,又绕过一个长有荷花和菖蒲的小池,便无声无息地渗入地下。坐在松树下或亭榭里,在荷花辉映下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和悠悠的蝉鸣。清风徐来,人们仿佛陶醉在天籁里。清悦苑的左上方便是由日式小楼改建的一号楼。一号楼正面的院墙上是巴老题写的“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走进自动门,接待前台的右侧墙上悬挂着苏彦斌的巨幅迎客松画图,左侧的墙上悬挂着见诸巴老日记里的一段话:“对我的祖国和同胞,我有着无限的爱。我用我的作品来表达我的感情。我提倡讲真话。”这正是每一个作家应有的情操和境界。在走廊的墙壁上精巧有致地悬挂着作家的书画作品和创作之家有关活动的照片。置身在这样的走廊里,仿佛老朋友向你迎面走来,你会感到浓浓的文化意蕴和脉脉含蕴的温馨。

我这次住在二号楼。二号楼是3年前翻建的。接待前台的墙壁上悬挂着苏彦斌画的一幅蜀地山水图。这次同去的苏彦斌用一周的时间又精心绘制了一幅“万里长城又一春”的8尺巨图,拟取代以前画的那幅。苏彦斌的奉献受到同志们的交口称赞。新扩建的二号楼房间宽敞明亮,走廊的装饰和一号楼一样,是作家书画的艺术展廊。楼前有两棵硕大无朋、绿荫匝地的核桃树。据说它们经风沐雨,已有100多岁,是安一路9号院历史的见证老人。树下也放置了铁制的桌凳,人们在树下谈天说地,论文议道,仿佛从历经沧桑的老树身上感悟到什么。芮龙生留在创作之家的一首诗这样写道:“难得镇日只休闲,畅浴海风看海船。雅兴归来犹未尽,核桃树下好参禅。”

北戴河创作之家从正式挂牌接待到现在,已接待一万多人次。他们有诗坛泰斗、文坛巨擘,也有刚露头角的新秀和勤勤恳恳为文学事业服务的工作者。他们在创作之家小住,都留有珍贵的墨宝,其中不乏有铁板铜琶的豪情抒发,有轻丝柔曼的婉约低吟,有追梦的畅想,有切磋的商榷,有对祖国的歌颂,有对创作之家的赠言。有人说,创作之家是以文会友的圣地,这样说并不为过。正如2014年第一期度假会员集体署名对创作之家的赠言所云:“我家爱我,我爱我家。”

我这次是作为机关离退休同志到北戴河消暑的。我站在创作之家花园式的庭院里,回顾几十年来这里发生的变化,仿佛翻阅着一部立体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跌宕起伏,斑斓多彩。我看着院里树下花旁人们欢快地交谈着,更是心潮澎湃,便即兴口占一绝:“溪水淙淙松柏青,荷花灼灼向阳红。鸿儒雅客齐相聚,宾至如归和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