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命运的斜坡——读许新栋近期小说
在临沂,随着一批小说作家的崛起,形成了百花争艳、群星灿烂的格局。小说家们匠心独运,在小说语言、人物刻画和故事情节诸方面进行深度营构和挖掘,寻找着艺术创作的突破口。当我读到许新栋近年创作的小说作品,我不仅叹服他的小说呈现出来的艺术亮色,更重要的是他的小说创作水准提高之快,让我惊讶。近期,他以“城漂族”作为小说创作的重心,以人物如何穿越命运的斜坡作为突破口,实现了小说艺术的“蝶变”。
在中国,乡村和城市是两个不同的地域世界。在农村,几千年来中国农民随遇而安、固化的生存和生活方式深深影响着农村的变革与发展,农村城镇化的改革也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但依然不能撼动农耕文明的根基和格局。在城市,社会变革的大潮冲击着一切,大浪淘沙,泥沙俱下,各种社会问题和社会矛盾交织错落,形成了时代的巨大阵痛。尤其是市场经济“狂飙式”的冲击,加速了城乡之间的两极并立。在这种背景之下,在城乡之间,衍生出一种新的族群,那就是“城漂族”。“城漂族”,多为大学毕业而找不到工作的知识青年。他们有理想、有抱负,面对农村生活和生存的困境,他们又不甘受命运的羁绊,从家园出发,带着美丽的梦想和美好的憧憬,来到城市闯荡,寻找人生和心灵间的彩虹。然而当他们来到城市,在另一番天地里去奋斗、打拼,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多元的价值观和金迷纸醉的诱惑,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有的随波逐流,有的经受不住利益的诱惑,沉沦堕落,人性的善恶发生了错位,他们从人生的一个斜坡滑向另一个斜坡。小说作家的高明之处,就是以敏锐的社会洞察力,切入社会矛盾的焦点,剖析现代人的生存困惑,对于命运不断抗争和超越,走出命运的 “斜坡”。
许新栋把 “城漂族”作为小说创作的“深水实验区”。《“美女”是条狗》《刁民王五》《迷途》这些小说,都是 “城漂族”为题材的探索力作。《“美女”是条狗》里的云彩,《刁民王五》的王五,《迷途》里的二妮,是“城漂族”的代表人物。尽管他们从乡村到城市的出发点不尽相同,但命运的归宿几乎是相同的。“美女”云彩的命运充满着坎坷,她在爱情、婚姻、家庭、梦想、生活以及精神的世界都有着强烈的追求和人生的抉择。命运之神使她与深爱她的人丁文俊失之交臂。文艺青年丁文俊穷困潦倒,而刁军家庭非常富有。生活的窘迫、父亲的多病,使云彩不得不以农村落后愚昧的“买婚”方式嫁给离婚的刁军,以使父亲和弟弟走出生活的困境。婚后,婆婆的蛮狠和百般刁难,丈夫的虐待,云彩身陷囹吾。特别是生了一个女儿,由于农村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云彩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云彩冲破了婚姻的樊篱,选择了与刁军离婚这条路。云彩为了生计,孤身一人在来到城里,成为一名“城漂族”。然而“城漂族”在城市里没有“根”,难以立足。云彩举步维艰,不得不在命运面前低头,不得不做起“花瓶式”的生活。《迷途》里的二妮在本是一位心地善良、纯朴的乡下妹,好友艳玲在她面前炫耀城市生活给她带来的“洋气”和“阔气”。她为了出人头地,来到城里,在一家酒店从服务员做到领班。在酒店经理的“提携”下,她春风得意,欲望也随之不断膨胀。为了金钱和享乐,她甘心情愿做了某局长的“陪客”,渐渐迷失了自我。在以前她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如今却成了理所当然。灯红酒绿的生活,使她迷醉,远离了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的方舟,她与家乡、亲人、恋人渐行渐远。好在她在最后的逆境和困境中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一场梦魇也随之消失。《刁民王五》里的王五,原本是老实本份的农民,后来他做了一名“城漂族”之后,冷酷的现实使他就变得“刁钻”起来。王五的家境贫困。轮到王五时,爹一把瘦得跟干柴样的骨头,没有能力再给王五盖房娶妻了。王五为了盖房,不得不向哥嫂求援。可惜世态炎凉,亲情冷漠,哥嫂断然拒绝。王五和未婚妻小翠到了城里去打工。然而到了城里打工,老板和欺行霸市的同行都是黑心贼,王五受尽屈辱。王五自从成了一名“城漂族”后,性格和人性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由善良本分、逆来顺受,变得刁钻强硬,以暴制暴,以恶抗恶。后来他又从城里回到乡下,对待哥嫂,他不屈不挠,据理力争,由弱者变成了一个强者。许新栋在揭示“城漂族”的命运,顺应人性的特点,从人性的角度考量。这些作品中的人物或者变为命运的主宰者,或者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许新栋在小说里精心营造和渲染小说特定的社会环境,聚焦矛盾的激化点,着力凸显命运的斜坡,让小说作品中的人物在这个斜坡上演绎着不同的人生,显示着命运的变化流转和不可把握。一位作家说过,命运是小说创作的全部密码。许新栋的小说是人物命运的复合体。这些人物的命运线交叉、融合在一起,相互影响,相互反弹,谱写成一曲富有人生意味的咏叹调。比如《天坠》《传家宝》《幸福钟》这些小说在揭示人物的生存际遇时,聚焦矛盾的激化点,显示出人物命运的变化流转和不可把握。《天坠》是讲述的是清末辛亥年间的故事。小说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种悲情气息。主人公李征和夏小天虽然地位、家境不同而相爱,他们生死相依,志坚如磐,挑战权贵。面对官府的淫威和草菅人命,夏小天自缢坠石园,以死抗争。《传家宝》里朴老汉的命运颇具戏剧性,作为“传家宝”的字画两度失而复得而给他的人生带来悲悲喜喜、起起落落,字画则成了验证朴老汉亲情的晴雨表。第一幅《卧冰求鲤图》画被骗子骗取,最后被派出所破案追回,原来老汉误认为的赝品,竟然是乾隆年间的珍品。第二幅是朴老汉珍藏的清朝年间的对联。被大儿子偷去,经过专家验证是假字后,大儿子又将这幅字偷偷送回老汉的住处。这两幅字画,充分显露了人性的变化与世态的炎凉。字画的真真假假也反衬出人情的真真假假。朴老汉将字画付之一炬。老汉知道,字画再珍贵,却使人世间最珍贵的亲情散失殆尽,这“传世之宝”又有何用?
小说《陈向阳》中的主人公带有作者的影像。主人公陈向阳是一个很受争议的人物。他因家境贫困受人资助上了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在条件优越的家乡任教,但他放弃了这些优遇,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和坎坷的道路——到贫穷的山区支教。他的选择给他人生带来许许多多的纠结和磨难,妻子不愿继续跟着他受苦受累,和他离了婚,他因而失去了家庭的美好和个人的幸福。父亲对他更是百般不解,常常扼腕叹息。陈向阳以自身个体命运的悲剧,企图改变山区孩子们的整体命运。这篇小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刻画主人公的命运时,更关注的是人性的崇高和灵魂的救赎。
其实,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其人生命运与文学命运往往是一致的。作家又与小说作品同属一个命运体。坚忍的跋涉,执著的穿越——与小说中的人物同行在一个命运的斜坡上,共同完成一个生命的旅程。作家又是一只搏击长天大云的孤鹰,在命运斜坡的上空振翼飞翔着,鸟瞰着尘寰万象。许新栋为了文学的梦想,矢志不渝,披胆沥汁,砥砺前行,一面撒播着“青藤文学”的绿色火种,一面进行着文学创作。近年,他的小说创作也进入佳境,不断超越着自我。
贝多芬在《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开头,写下一句引人深思的警语:“命运在敲门”。当命运在不停地敲门时,许新栋说,只要心中的梦想还在,信念还在,穿越命运的斜坡之后,必定会拥抱人生灿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