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里的村庄
我回家时,正是初秋时节。90岁的老母亲正在采摘花椒,氤氲得满院清香。院子里的那棵枣树,青枣已打成嘟噜,再过十天半月,也便熟了。正在我仰头打量间,“扑通”一声,一只小花猫从枣树上跳下来,嘴里叼着一只麻雀窜进了墙角。我说:“哎,这猫咋不逮老鼠逮起了麻雀?”母亲说:“麻雀可比老鼠好吃!”
上次见到小花猫的时候,母亲才刚从邻居家要来,不过一拃长,懵懵懂懂,瘦瘦弱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母亲说:“它逮过一只大老鼠,个头跟它不相上下,厮打了半天,差点没打过,让老鼠抓破了脸。”听着母亲淡然的叙述,我差点笑出声来。母亲是个很懂幽默的人。上了年纪,越发把事情说得有趣了。
我说:“你歇歇吧。”母亲拍拍手,这才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母亲知道我对村里星点的变化都格外关心,一上来就说:“你知道不,东边水库的堤坝新近翻修了,可宽敞了。”
我和妻走上了水库坝。水库堤坝很高,原先两侧绿树矮丛,兜着中间一条小路,勉强能容一辆小拖拉机通过。一遇雨天,满地泥泞。如今坝堤的确加宽了不少,足以容得下两辆越野车交会。路面也垫上了厚厚的石子和沙土,只是两侧的绿树矮丛全被刨光了,显得光秃秃的,给人一种突兀之感。
雨季已经过去,水库里竟没有储下多少水,看去只有一小汪,几瓢就能舀干的样子。水库缩水之后,库底裸露出来的空地上便长满了青草,茂旺旺的,足以没膝。不知谁家把几只羊放养在里面。母羊拴着,三只小羊在草地里欢跑,埋着大半个身子。我和妻走进草地,母羊很憨厚地望着我们,三只小羊也围拢过来。妻说:“拍张照吧!”
我们拍照时,母羊竟也端着姿势,小羊高兴地一个劲儿地叫唤。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的光辉照耀着村庄,绿草、浅水、长堤、远山都渲染着一层暗红色。我爱抚着小羊的柔软羊毛,与远山近水一起走入影像。
我们往回走时,一只小羊一直跟着我们走上了堤坝,蹦蹦跳跳不止,母羊在远处不断呼唤,它也概不理会。经我们多次劝说,甚至摆出动用武力的架势,它才心有不甘地跑回去,重新与家人团聚。
当年修建这座水库时,是组织一干劳力采用会战方式完成的。我那时还小,曾经见过几百人喊着号子卖力劳作的壮观场景。水库修成后,由于雨量大,曾两次决堤,淹没了大片庄稼。30多年过去,偌大的水库竟再也蓄不下水了。回家后,我问母亲:“水库里怎么就这么点水?”母亲说:“一直从村西往水库里调水呢!”村西有一眼大口井,原本紧邻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河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掘开了这眼大口井,大口井的底部与河道相通,水流源源不断地供给,取之不尽。后来,河断流了,河沙被取走,河床水位下沉。村人不得不把几近干涸的大口井重新往下深掘,从更深处把水淘出来。周边村庄全指望这一眼大口井来浇灌庄稼,所以他们时常要来偷水,闹出些不快。本村人在浇灌时,也时常因为用水问题,发生些纠纷。
村人都喜欢把吃水井打在院子里,图个方便,但现在已经很难打出水来,即便打出来,水质不知为什么,也大不如从前,到底缺了什么成分也不知道。只知道用这水已做不成豆腐,逼迫得村里的豆腐铺已经关门。过去香甜的绿豆粥现在也别想喝上了,因为村里的水已经无法把绿豆煮熟。雨季的老天就跟痛经一样,老感觉要来,可就是不来。
晚饭前,我把几张库底长满青草和山羊的照片发上了微信。饭后一打开,点赞者竟有一二百人之多,纷纷艳羡这温馨静谧的田园风光。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只是村庄最美的一角。我的村庄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诗韵,河断流了,树砍光了,沙挖走了,水库几近干涸,干燥的土地裂着口子,庄稼病歪歪的。
是谁在为我的家乡点赞,他们是否也如我一样向往和流连田园?如今,哪怕只是一汪浅水、一片青草,也足以引起大家的欢呼雀跃。
我一直在努力寻找记忆中美丽的村庄,但曾经的村庄早已经离我远去。斜阳夕照,大地一片苍茫。我心里沉沉的,冒出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