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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张炜的长篇新作《独药师》，距离《你在高原》获茅盾文学奖，已经过去了五年。这部长篇小说刚一出版，便受到文学界、读书界和媒体的广泛关注，报纸网络上，出现了许多关于这部小说的文字。“养生”、“革命”、“爱欲”等字眼，让我顿生好奇之心。可以说，我是怀揣着一种迫切的心情一口气读完的。确实，这是一种美妙而全新的阅读体验。

这部小说给人最直接的感受是内容出人意料，对养生和情爱有着通透、细腻而又不可思议的描写，大大地超出了我对张炜作品的理解，它跟作者以往的作品都不同。单说养生，我还没在任何一部小说中，读到如此神秘而深邃的记述。所以我说，这是一部不寻常的奇异之书，就如同走进一片热带森林，奇花异果随处可见，惊艳不已。

如果说以《古船》《九月寓言》为代表的张炜的旧作，大都是围绕着对中国当代社会现实的思考展开的叙述，那么这部新作《独药师》则选取了一个相对远一些的时代背景——20世纪初期。这部作品标有如此清晰的历史尺度，我想作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都知道，这一时期，中国正经历“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之一，在制度上、文化上、观念上，众多复杂的矛盾冲突纠葛在一起，针锋相对。所以在书中，那隆隆的炮声时近时远、无处不在，它震撼着这个古老的帝国，也不时传进季府的深宅大院，震荡着季府主人季昨非的心。

季府是半岛首富和养生世家。季府主人季昨非是“独药师”第六代传人，也是小说的主人公。小说就是通过他的视角和叙述展开的，所以我们看到，发生在时代下的众多的复杂的矛盾和冲突也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心里横冲直撞，跟他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新与旧、内与外、爱与欲、等等，都在煎熬着他的心智，所以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如何康复？能不能达到长生呢？这要看他最终做出的选择。下面，我就围绕着“革命”“养生”“爱欲”这三条主要的线索，来分析一下主人公的心灵轨迹。

“革命”就是要打破、颠覆一个旧世界，创建一个新世界。革命就会有牺牲，但革命者都是有信仰的。在信仰面前，牺牲往往算不上什么。这也就是徐竟们不惜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原因。但古老深宅的主人季昨非显然不是一个革命者，他退缩在深深的庭院中，考虑的是养生的问题，考虑的是作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如何把祖传的独门绝技发扬光大。但季昨非也不是一个革命的反对者，哥哥徐竟、老师王保鹤，这些他深深敬畏的人都是革命党人事实，让他对革命怀有期待、尊重，但血腥的战争和杀戮，带给他的又是惊慌和恐惧。同时，季昨非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陶文贝，他不惜一死。所以说，在革命这条线上，季昨非是犹疑的、矛盾的，更重要的是，革命带来的牺牲跟他追求长生的目标是相悖的。

“养生”则是季府的根本所在，是立家之本，季家由此而名声远扬，且深得世人尊重。但小说一开始，父亲的早逝令季昨非就陷入到一种困惑和迷茫，他努力想获得长生的奥义，却不断地陷入更深的茫然之中。在这条线上，邱琪芝这个人物非常重要。这个号称140岁的老人童发鹤颜，行思怪异，跟季府有着深而复杂的渊源，季昨非认他为导师，又对他心存芥蒂，但他们对长生的信念和追求是一致的。邱琪芝的“气息”“目色”“膳食”“遥思”四法深深影响着季府的年轻主人，但他还是竭力维护祖传丹丸的尊严和威力。因此，季昨非对自己导师的心理感受也是非常复杂的，吸引、怀疑、排斥，等等。他想靠近他，又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后来，邱琪芝临死之前跟他袒露真情的时候，让他看到了长生的另一面。

“爱欲”贯穿着整部小说。我觉得，在这部小说中，“爱”和“欲”应该分开来理解，鹦鹉嘴和小百花胡同是“欲”，朱兰是两者的混合，到了陶文贝这里，才发展到一种真正的爱情。“欲”只是铺垫，作者真正想写的是爱情，是欲望滤净后的爱情。这种爱情是那么至纯至净、悱恻缠绵、而又惊心动魄、感人至深。读到最后，我才知道，爱情才是这部小说的核心。所以我说，《独药师》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读《独药师》，让我想的最多的是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独药师》中写到“凡乱世必有长生术的长进……”，还写到“爱是生命。乱世之爱尤其如此。”

可以说，《独药师》就是一部“混乱时期的爱情”。小说的最后，这位病怏怏的季府主人，勇敢地走出深宅大院，抛弃万贯家产，追随心爱的人拂袖而去。惟有爱情可以抵抗一切，战争、恐惧、暴力、血腥、疾病等等，这正是小说所呈现出来的。

所以我觉得，革命是这部小说的背景，而长生的秘方，就是爱情。从这一方面讲，季昨非对自我的革命成功了。

爱即长生，爱即永恒。小说在大实大虚间，演绎成一部激情四溢、波澜壮阔的爱情史诗。